知女莫若父,秦瑾昭此話一說出來,平昭帝便大緻明白了她心裡的算盤。
朝中未立過太子,平昭帝正值壯年,衆大臣卻是隔一段時間便提及此事,除去已經封王的秦瑾洵,其餘五位皇子最小也已十五年紀,皆是東宮的适宜人選。
整個朝廷乃至後宮,表面上看似是風平浪靜、和諧向榮一幕,但平昭帝心跟明鏡兒似的,清楚這背地裡拉幫結派的腌臜事隻多不少。
該立哪位皇子為太子,平昭帝依舊拿不定主意,筆尖輕蘸墨汁,他如唠家常般問道:“東宮之位,昭兒心中可有合适人選?”
研磨的動作一頓,秦瑾昭頭也不擡道:“二哥哥。”
秦瑾洵排行老二。
平昭帝行雲流水的在空白折子上批下文字,聽不出是什麼語氣:“可你二哥已經賜了封地。”一旦封了王,便意味着這位皇子徹底與皇位未無緣。
“兒臣知曉。”秦瑾昭勾唇輕笑,意味不明道,“父皇,隻有二哥哥能容得下兒臣了。”
她是先皇後所出,宮中唯一的嫡脈,後宮中的妃嫔都想坐上那個位置,這樣自己的皇兒也成了嫡子,繼位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如今平昭帝依然沒有要立太子之意,并不代表那五位皇子沒有入住東宮之心,不過各憑本事,暗中較着勁,比誰手段更高明,默契地沒将小動作搬到台面上罷了。
墨汁沿毫尖滴落,在字迹上暈染開,這本折子算是廢了。
平昭帝已然沒了再批閱奏折的心情,重重将毛筆擱下,看着秦瑾昭與先皇後相似的臉,不禁晃神。
鬼使神差的,他說了句:“若昭兒是男子便好了。”
太子當立賢,品性亦為重要。
在平昭帝衆多子女中,秦瑾昭不論才賢、學識,以及謀略都屬上乘,後輩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璞玉在前,哪怕其餘皇子再努力,在他眼裡都是比不過的。
隻可惜秦瑾昭是女子。
鳳眸閃過絲複雜,秦瑾昭無聲地笑笑:“父皇……”
平昭帝站起身,一臉慈藹地拍了拍秦瑾昭的肩,宛若剛才的失态從未出現過:“昭兒,陪父皇走一圈罷。”
日暮西臨,平昭帝逛完禦花園,又留秦瑾昭用了晚膳,才繼續批閱起禦書房的那堆千篇一律的折子。
天色一點點暗沉下來,待攆車停穩,司琴提着盞燈籠,為秦瑾昭照明踏腳凳,悉心提醒道:“殿下,慢些。”
宮女輕輕整理着宮裝裙擺。
秦瑾昭接過司琴手裡的燈籠,燭光昏黃微弱,照得殿門不甚明朗,忽明忽暗的,莫名凄寂,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緩步回了殿内。
正廳燈火明亮,全然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秦瑾昭将燈籠挂上,抿了口司琴遞來的姜湯,頓覺身上沾染的寒氣驅散不少:“公主府如何?”
司琴按着雪雁傳進宮的消息,事無巨細地彙報着:“頌姑娘睡到酉時才醒,吃了幾塊糕點,便找下人要了魚竿去後院的翠湖釣魚,說是釣着了讓廚房烤了做晚膳。”
“直至暮時,頌姑娘一尾魚都未曾釣上,雪雁不忍,便差廚房做了烤魚。”
“頌姑娘一連吃了三尾,但依舊念着湖裡的烤魚。”
秦瑾昭聽罷,鳳眼醞出淺淺笑意,聲音不自覺柔了下來:“她喜歡吃魚。”
司琴深表贊同,壓低聲詢問道:“殿下,那湖裡的魚?”
公主府後院的翠湖擴建過很多次,湖廣水深,魚卻沒有放幾尾,自然不好釣上來,而且不論釣不釣得上來,那湖裡可是養了幾尾殿下特意從宮裡帶出去的龍鯉……
“無妨。”秦瑾昭毫不在意,财大氣粗道,“往湖裡多放些,尤其是青尾。”
青尾肉質細膩肥美,尤其是肚腹肉,又沒什麼土腥味,但這種魚對水質要求極高,生長緩慢,價格自然被哄擡得很高。
“對了。”似是想起什麼,秦瑾昭揉了揉太陽穴,将眼中的笑意掩去,“寝屋後的湯池,日常将水備上。”
同最初的驚訝不同,司琴擦了擦額迹泌出來的汗珠,默默記下,一臉風輕雲淡,接受良好道:“是,殿下。”
公主府,偌大的翠湖岸邊。
頌徵将最後一尾烤魚吃進肚裡,拖腮望着幾個時辰過去,依舊一點動靜都沒有的魚鳔。
“頌姑娘。”雪雁打着燈籠站在她身側,再次勸道,“天色不早了,你該回……”
“噓——”頌徵豎起食指抵到唇邊,曲着一條長腿,坐姿随意。她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燭光映入藍眸,熠熠生輝,她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雁姑姑,這湖中當真有魚?”
湖邊月色朦胧,星光迷離,幽風陣陣,不斷往頸間鑽的涼意讓雪雁打了個哆嗦,她看了眼跟個沒事人般懶散坐着的頌徵,肯定回道:“有的。”
“應該是沒放幾尾,魚都跑湖中央去了。”同司琴不同,雪雁并不知道湖裡養着的是龍鯉。
頌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聲音壓得更低了,煞有其事道:“雁姑姑,那你小聲些,若是将魚驚擾到就更難釣上來了。”
雪雁:“……”
她穿得單薄,受不住湖邊的寒風,更沒料到這位祖宗耐心會這般好,竟會釣到現在,頗有不将魚釣到就誓不罷休的倔強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