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在月上梢門外停了下來。
頌徵握着缰繩将白馬勒停,深深地望了眼秦瑾昭方向,遂才咬着一顆糖葫蘆,利落翻身下馬。
月上梢的老鸨早就侯着門口等搖錢樹到,不待馬車停穩,她就扭着風韻猶存的纖腰迎了上去。
老鸨笑容滿面地将車簾拉開,但轉瞬,她整個人一愣,笑容也僵在臉上。
似是不相信般,她合上簾子,複又拉開,如此重複兩次後,臉上是徹底沒了笑容。
頂樓之上,秦瑾洵将她臉上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不禁搖着折扇揣測道:“莫不是那花魁的容貌不盡人意?”
秦瑾昭不動聲色地将唇角的笑意隐了下去,目光一直追尋着那道隐藏在玄色大氅之下的窈窕身影。
頌徵還在吃糖葫蘆,一臉事不關己,甚至還将兜帽往下壓了壓,遮住一雙薄唇,隻露出小半就惹人無限瞎想的精緻下巴。
馬車裡空無一物,别說活人了,老鸨連根羽毛都沒尋着,她忿忿地将簾子放下,冷眼瞪向隊伍為首的中年男人。
街道兩邊滿是想來一窺花魁真相的風流客,老鸨也算冷靜,沒當面質問那頭子為何人不在車裡。
不然還真是自砸了月上梢的招牌。
中年男人朝老鸨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放柔姿态躬身同頌徵比了個請的姿勢,語氣帶着不易察覺的讨好:“小姐,裡面請。”
頌徵将嘴裡的糖衣咬碎,回眸與秦瑾昭的目光對上,薄唇笑意暈開,捏着還剩兩顆的糖葫蘆,擡腳輕盈地邁進了月上梢。
相比初見時她走路蹒跚踉跄的模樣,此時她步伐已與常人無異。
老鸨這才注意到姿态氣度均不凡的頌徵,驚得下颌都忘記合上。
她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颔首回應,心中卻不由得松了口氣,總算是将這燙手玩意兒甩掉了。
老鸨頓時喜笑顔開,也不管身後那輛掩人耳目的空馬車,扭着纖腰嬌聲招呼道:“都活躍起來,歡迎小姐歸京!”
秦瑾洵瞧着老鸨的變臉速度,落向馬車的目光越發疑惑。
直至小厮将馬匹和車輛牽到月上梢的後院,他都沒有瞧見任何人從馬車上下來。
秦瑾昭卻早已坐回席間,神色淡淡地品着清酒。
秦瑾洵想不通緣由,更看不透秦瑾昭的神情,掩上窗戶在她對面坐下,試探問道:“皇妹,可是瞧見了那花魁?”
秦瑾昭睇他一眼,繼續一言不發地抿着酒。
清酒入喉,酒意甘甜,回味延綿不絕。
但此刻她滿腦子都是頌徵唇角染笑,無聲喚她“錦意”時的模樣。
秦瑾洵自讨沒趣,隔了半晌依舊不死心,繼續問:“皇妹,可是你要尋的那人?”
秦瑾昭終于給出反應,攥着玉杯的手指細長瑩潤,隐隐泛着粉意,白皙手背上青筋浮現,感受着心口處的熱意,她面無表情地擱下酒杯,語氣沒什麼起伏,反問道:“月上梢幾時開始?”
秦瑾洵反應了下,才回過味來,秦瑾昭問的應當是夜裡月上梢的拍賣活動。
不過他依舊摸不準秦瑾昭究竟是何意思,快速在心中權衡一番,如實回道:“戌時三刻。”
秦瑾昭未再應聲,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玉杯,神情若有所思。
須臾,她站起身,衣袂輕曳間,人已至包廂木門處。
秦瑾洵不明所以,卻還是快步追了上去:“皇妹,你去哪?”
“殿下。”門外侯着的宮女微微福身,恭敬喊道。
秦瑾昭腳步不停,腰間墜着的玉佩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朝追上來的秦瑾洵道:“皇兄可有多餘銀錢?”
秦瑾洵腳步一頓,險些在木梯上踩空,他吞了吞喉嚨,語氣遲緩:“皇妹要多少?”
秦瑾昭一點也不獅子大開口:“有多少便要多少。”
秦瑾洵:“???”
兩人不是一位母親所出,但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比一般,秦瑾洵卻自認一點都不了解他這位妹妹。
雖然不知道秦瑾昭一時要這麼多銀錢有何用,但一回到府邸,秦瑾洵還是竭盡所能地将能湊的餘錢全湊了出來。
等他拿着厚厚一沓銀票去找秦瑾昭時,腦中靈光一閃,終是明白過來這些銀錢要作何用了。
秦瑾洵站在參差不齊的卵石路上,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般,郁悶又想笑。
很明顯秦瑾昭是見着那花魁了的,而且那花魁還真是她要尋的人。此番遮掩,原是在防着他,生怕他再打那花魁的主意。
但這借銀錢之事,怎的就颠倒過來了?
推開屋門,大宮女司琴正同秦瑾昭彙報着她現下的财務情況:“殿下,暫時能調出來的銀錢就隻有這麼多。”
秦瑾昭面前放着一沓銀票。
秦瑾洵看了眼自己拿着的一摞,明顯薄了幾分。
秦瑾昭擡了下手,示意司琴先出去。
司琴會意,在經過秦瑾洵時,福身喊道:“瑞王殿下。”
秦瑾洵在弱冠時被授予封王,還在宮外開設了自己的府邸,是個名副其實的閑散王爺,卻也徹底與皇位無緣。
将木門合上,秦瑾洵在一旁椅子坐下,端起一盅熱茶,提着杯蓋吹了吹面上浮着的茶葉,率先開口道:“皇妹,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人?”
睫羽輕顫,秦瑾昭颔首,斂着眉眼,聲音似如釋重負,又緩又低:“是她。”
秦瑾洵擱下熱茶,輕輕将銀票放于秦瑾昭面前,抿唇淡聲道:“那便祝皇妹,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