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晞很快就将臉上的神情調整回了原樣,嘴上并沒附和,隻淡淡說了句:“真相現在仍未分明,至于是誰在府中傳出這謠言,我自會嚴懲。”
因為李内侍方才說的話而惶恐陷入停滞的樂聲又随着她的這一句話重新響起,隻不過這次怎麼聽,怎麼帶上了一些小心翼翼。
親王模棱兩可的态度……陛下身邊親近内侍指名道姓的質問……這可是刺殺真龍血脈的罪,是要誅九族的……殿内的人這麼想着,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什麼,但身體卻誠實的離邝麟遠了些。
邝麟愣了愣,下意識朝着圖武的方向望去,卻見這平時有求于自己時一口一個幹妹妹叫着的人此刻也小幅度的向外傾着身體,努力想将和她之間的距離拉遠再拉遠似的。
環顧一圈,幾乎所有人竟都是這樣,現在可不是他們求着自己賣丹砂、找藥材的樣子了,真是世态炎涼!邝麟是個暴脾氣,見此情景,怒火登時從腹部燒到了嗓子,幾乎折磨得她渾身都燥熱了起來。
邝麟面色從紅到紫,随後砰的一拍桌子,從座上站了起來,張口便道:“殿下就說一句‘仍未分明’嗎?那麼,是真的在懷疑我了?!若是這樣,不如現在直接把我抓起來砍了了事!”
铛——
殿内深處,不知是什麼樂器敲錯了一個地方,突兀的聲音如兩塊金屬相互摩擦發一般出了極其刺耳的響動,也徹底逼停了其餘原本仍在強裝鎮定繼續演奏下去的樂者。
一時間,殿内極靜。
李内侍看了一眼神色莫名的陸明晞,主動如體貼小輩的老人般溫聲勸解道:“邝老闆消消氣,殿下并沒那麼說,也許隻是那些蠢笨如豬的奴才在瞎說呢。殿下英明神武,定能還邝老闆一個清白的。”
邝麟瞪大眼睛,正要繼續說下去。這時,高位上的親王卻忽然先動了。
她轉動腦袋,微微垂下眼眸,居高臨下的冷冷睨着邝麟,聲音中毫無溫度,甚至還能聽出高高在上的不耐煩:“我想懷疑誰……邝老闆恐怕無權置喙。繼續奏——”
火焰熊熊燃燒着,邝麟此時什麼也顧不得了,張口便打斷了陸明晞的話,噔噔噔向前幾步大聲道:“我管不着?現在不是殿下每日一封書信送入我鋪子催我加快尋找羅冬的時候了?!殿下用不着我了,就想把我解決了嗎?!”
陸明晞前幾日大肆宣揚、尋找藥材羅冬的事情确實滿城皆知,能找到邝麟頭上也并不意外,催促她找也同樣不意外。隻是事情在這“催”字上,就不好說了……究竟是放下身段的苦苦哀求,還是真的催促,誰又知道呢?涉及到親王的威嚴問題,就連四人中最為嚣張的圖武都沒有想到她竟然能這樣當着所有人的面給捅了出來。
“……樂。”
最後一個字眼從口中被無聲吐出,陸明晞頓了一瞬,旋即被氣得笑出了聲。
“呵。”
沒了屏風的遮擋,大家再次清晰的看到了親王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等最後沉下臉的時候,俨然已經是風雨欲來的前兆了。
從小金尊玉貴、千人捧萬人護的長大,哪裡被人當面這樣說過。這次,恐怕是要降罪了吧……
李内侍從十一歲入宮就陪伴着陸元湛和陸明晞,對于這二人的喜怒了解的最多,更知道現在已經是陸明晞即将發怒前最後的階段了。
他見勢不好,趕緊繞過長桌站了起來,彎腰一拱手,“請殿下息怒!邝老闆隻是急切為證自己清白一時口不擇言!”
說着話的空隙,李内侍還在後面捅了捅邝麟。後者起初還梗了一下,不過在看到陸明晞可怕的神情後,心裡也不由得對自己剛才說出的那些話生出了些後怕,便不鹹不淡的随便彎了彎腰。
除了陸明晞之外最大的人都開始行禮了,殿内的其餘人自然不能落下。大家紛紛結束眼觀鼻鼻觀心的狀态,也嘩啦啦跟着站了一片。
殿内的人不少,烏泱泱的一大群,從高處望去,幾乎看不到邊。
陸明晞收回目光,眼神在邝麟的身上狠狠一剜。
後者雖然彎着腰低着頭,卻還是能感受到從四面八方投來的各種各樣的目光,心裡愈發忿忿不平,卻礙于台上人那高貴的身份,不敢再多說半字。
而年輕的親王仍舊滿臉不悅,就差把“我不高興”四字寫在臉上了。
到底是從小長在皇城中,有着真龍血脈的天潢貴胄,平時無事則已,還能在人前擺出一副和緩親近的模樣——但隻要一不順了她的意,無形的威壓便能瞬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最後的最後,陸明晞稍微斂下了一些表情,沉聲道:“都起來吧。”
滿殿裡的人還都在戰戰兢兢之時,邝麟卻是第一個動的。
她大步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看也不看陸明晞一眼,兀自喝酒吃肉。
在外人看來,這梁子,便是就此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