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群中遙遙望着刀尖逐漸沒入陸元序的體内，郭朔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微笑。她微笑着擡起手，向着中間的方向深深一揖，在心裡念起今日晚間史官會在實錄上寫下的話。

端隆三年五月廿三，丹陵王陸元序，薨，謀害親王馬匪已全部歸……

“啊啊！！”

下一刻，一道嘶啞的聲音陡然響起，血氣的味道瞬間蔓延開來。郭朔滿意的點點頭，剛要直起身，卻又莫名覺得不對，這聲音怎麼不像陸元序的呢？

她挺直脊背，踮腳朝着遠處望去——在層層疊疊的馬匪包圍之中躺着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陸元序，而是一個，好像有點面熟的人。

是誰呢？

一息過後，電光火石間，郭朔想起了地上如死魚般躺着的人是誰。

她回過頭，陰毒的目光狠狠盯向客棧内明顯也是滿臉驚疑不定神色的“米依”。廢物，連個啞巴都處理不好，還能讓人活着給陸元序擋一刀。

陸明晞跪在地上，捂着手下仍在不斷湧出血的瘦弱身體，聲音抖到不成樣子：“米、米依……米依，你看看我，你、你……”

眼前赤紅的血色讓她喪失了所有思考能力，一切的一切仿佛又被拽回到了六歲的時候……燈火通明的宮殿裡，母妃在面前的床鋪上大口大口的嘔着鮮血，身邊圍滿束手無策的、砰砰磕着頭的禦醫，那時的她也是這樣跪在她面前，也是什麼忙也幫不上，隻能一聲一聲叫着“阿娘”。

身邊的砍殺聲還在繼續，将人心震得惶惶亂響。陸明晞回過神來，頭暈目眩的看着自己手上、胸前、腿上的血，眼淚不知何時流了滿臉。

她那麼小小一個人，怎麼能流這麼多血……怎麼能……胸腔中的心如擂鼓一般跳動着，陸明晞眼前一片昏花，曾被刻意壓制住的暴虐逐漸從身體的縫隙中鑽出來，慢慢占領了整顆心。

殺了，都殺了……她死死咬着牙關，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從懷中拿出那樣東西的身體。

這時，米依忽然掀起沉重的眼皮，将手搭在了陸明晞的手上，輕輕的搖晃了一下。

這麼一晃，也将她晃回到了人間。

陸明晞眼神清明些許，瞬間如夢初醒般從懷裡抽出手，抹了一把臉，知道她這是有話想要跟自己說，便将一隻帶血的手放到了米依的面前。

眼淚滴落下來，在沙地上砸出了一個小坑。

一個馬匪又借機沖殺上來，刀用力朝着陸明晞的後脖頸劈去。孔硯成咬緊牙關，提起酸痛的胳膊，用劍刺穿了他的胸膛，将刀挑到了一邊。

米依費力的擡起眼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在看到她手心的血後不好意思的沖她笑了笑，然後便開始用手指在陸明晞的手上一下一下的劃。

一筆、兩筆、三筆，僅僅是動動手指，幾乎就已經耗費掉米依的所有力氣。寫一會，她還要停下來休息一會。

寫完後，她攥住陸明晞的手掌低頭找了找，像是要找一塊幹淨的地方為她擦掉掌心的血迹，可觸目可及的地方都是血。

米依再次歉疚的沖她抿了抿嘴巴，最後悄悄握住了陸明晞的一根手指，極依戀的閉上了眼睛。

在一片塵沙飛揚裡，在一片拼殺的聲音中，米依沒有了呼吸。

“小殿下，你先把她放到旁邊去，莫要踩壞了！”一道聲音遠遠從頭頂傳來，陸明晞擡起頭，是戚斐的那個朋友。

劍霜先用手指了指牆根，後指了指正從門口湧出的閣衆，又在馬匪們循聲看來前“唰”的縮回了腦袋。

這下，有“援兵”加入，孔硯成和言黎終于得以喘息片刻。陸明晞趁着馬匪忙着應付，用手抱起了米依将她妥帖放到了牆根處靠好。自有一名布衣人亦步亦趨的跟上來，滿臉嚴肅道：“殿下去吧，我會在此守着姑娘。”

陸明晞重重的看她，“拜托你了。”

她轉過頭，堅定向人群聚集處擡起腳。

一步。

她從袖中拿出弓。

兩步。

她從身後拿出箭。

三步。

她舉起弓，将準心對上馬匪的頭顱。手指松開，人應聲而倒。

四步。

她手中三箭齊發，瞬間射倒三人。

五步。

遠的人、更遠的人，一個個全部倒下了。

望着馬匪們眼中的驚恐神色，陸明晞舉起弓，森然目光直盯向人群之外的郭朔，“郭朔，你可知謀害親王是何重罪？”

郭朔看着她手中沒有一絲晃動的箭尖，勾了勾唇，并不覺得懼怕：“殿下，是有人想讓我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