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人單眼皮，吊梢眼，嘴唇薄薄，瞧着并不是好相與的角色，和這種人說話最忌撒嬌賣癡。言黎放下杯子，直言道：“實不相瞞，今天找宋娘子來，是為了詢問水鬼一事。”

說完，她也沒看女人微微發白的臉，“莊主說當年第一個被水鬼纏身的路人掉進河裡時，宋娘子是在莊主的貼身侍衛王甲和已經離開山莊的醫師後第三個到的湖邊，現今那兩人一個死一個消失，完整看到當時情境的應該就剩娘子一人。此事茲事體大，牽連着整個水雲天山莊，望娘子将還記得住的一切細節全都告訴我們。”

話音剛落，宋青蓉卻猛然搖起頭來，臉色慘白的連聲重複道：“我不記得……我不記得……我什麼都不記得……”

她的神情很不對勁，顯然就是知道點什麼卻不敢說，而這個令這樣一個女人害怕的東西能有什麼呢……山莊中“無時無刻”隐藏在附近的水鬼算一個嗎？

言黎的腦袋裡瞬間浮現出一個念頭，于是便輕咳一聲，福至心靈的從懷裡摸出了自己那把匕首，當着桌上三人的面又是細細撫摸又是握在手裡雙手合十念誦經文的，直到做足神兵姿态後這才雙手一用勁咔嚓一聲将短刀拔了出來。

她晃了晃腦袋，高深莫測道：“娘子可是怕那暗處的邪祟之物？莫怕莫怕……我乃是茅山第一百一十代親傳弟子，鐘馗座下第一百代傳人，魂魄至陽，邪祟鬼魂見到我都會被吓到魂飛魄散！看啊！我手中的這把兵器就是當年家師斬鬼驅邪的天師劍！專斬一切邪惡！”

溫知行：……什麼？

巴小紅：……哈

不過這也不是劍是刀啊……言黎對于兩人的内心活動一無所知，隻在心裡懊惱自己嘴快，此刻隻能硬着頭皮往下演了，希望這位娘子看不清吧……

趁着宋青蓉沒注意，她迅速屈起一根手指在匕首下用力一彈，緊跟着一聲朗朗呼喝：“去！”

從女人的角度看，那把寒光铮铮的短劍就宛如被一個看不見的人提起來般向上筆直騰空而去，又生生在半空中偏了個極小的弧度，直接紮進了柱子上。

隻聽“哧”的一聲，天師劍瞬間沒入那上好的金絲楠木中，隻剩下微微顫動的劍柄還露在外面——尋常的刀劍怎麼能在空中偏轉，這一下，竟、竟真的像是有仙人現身了一樣。

溫知行：？

巴小紅：呵……

“宋娘子莫怕，”女人轉過頭去，看到那位魂魄至陽的茅山弟子鄭重的保證道，“有我坐鎮，就算是再兇的惡鬼也害不了娘子，請您将您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我也好安排後續的事項。這不僅是為了您，還是為了水雲天山莊。”

宋青蓉擡起頭凝視着柱上的那柄天師劍，心口處忽然間汲取到了無限的力量，照得整個人都暖了起來，那些日日夜夜纏繞着她、折磨着她的噩夢，仿佛都被這一把短劍劈開，尖叫着四分五裂。

她終于卸下心房，撫了撫胸口，低低道：“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被鬼壓床……”

當年，宋青蓉進入水雲天山莊時，也不過才隻有十九歲。家中要将她賣給一個打死了老婆的鳏夫換彩禮錢，宋青蓉不願意，也不想被打死，就趁着一個雨夜跑了出來，誤打誤撞的遇上了慕容文心，并跟着她上了山，因為認得些字，所以當上了水雲天山莊的一個小管事。

慕容文心對山莊裡的衆人都很好，無論是打掃的仆役還是汪石沰，她都一視同仁。

“這麼說，莊主對這位汪管家很不一樣？”聽到這裡，溫知行沒忍住插嘴道，“是當親弟弟養的嗎？”

宋青蓉看了他一眼，本不想回答，但看在那位笑吟吟的厲害小娘子份上還是耐着性子道：“雖然不應妄議莊主的決定，但我曾經覺得，莊主都是在把汪管家當兒子養，事事教導、傾囊相授、每日考察功課算術，就差把整個水雲天都交給他了。”

“娘子繼續說吧，”巴小紅溫聲道，“說說最關鍵的那一段。”

“那日，我正巧在離湖邊不遠處的書樓處當值，其實那個行人落水的時間我早應下值回房休息了，但當時有個書樓的小侍女将整片的書籍都放錯了位置，我心裡惱怒，便罵了她幾句，要知道一本書放錯位置就相當于翻了一番的錯了，那麼多書，得折騰到什麼時候。那小侍女知道犯了錯，苦苦求我别把這事告訴書樓的總管，不然定是要挨闆子的。我瞧着她年紀小、又可憐，就生了恻隐之心，便一邊罵她一邊在書樓留了下來幫着一起收拾，這麼折騰了半天，就到了三更附近。”

言黎不由得露出了點若有所思的神情……想不到宋青蓉瞧着是一副不好說話的相貌，卻會因為犯了錯的小侍女年紀小可憐就幫她收拾爛攤子，看來還是個面冷心熱的。

“終于将書籍整理到正确的位置，我便親自吹了燈，鎖了書樓的門，但剛走沒兩步，就聽到一聲‘落水啦！’。我還以為是先我前頭出去的那小侍女稀裡糊塗掉進水裡去了，就急匆匆的跑了起來，但走到湖邊，才發現是一個有些面生的行人，半躺在王甲懷裡，手就像被什麼抓住了似的筆直的朝着上空伸着，一動也不動，嘴裡還在叽裡咕噜的嘟囔着什麼，離得太遠，聽不清。我心裡害怕，腳步不由得就放緩了，醫師就從我身邊跑了過去，我這時回過了神，想起這也是一條人命，于是就立馬也跑了過去幫忙喊人。”

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宋青蓉眼裡不禁流露出一絲恐懼，張了張口幾次沒說出話來。但看着面前桌旁坐着的少年，她還是堅持着道：“後來，那個行人死了，王甲也死了，死得很慘很慘。王甲死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被鬼壓床，那隻水鬼渾身濕漉漉的往下淌着水，渾身像冰一樣涼，看不清臉，但卻死死的扒在我身上，臉側身上露出的那些皮膚都白的吓人。它翻來覆去說着什麼‘索命’‘該死’的字眼，我吓得不行，卻怎麼都醒不過來。”

巴小紅癟着嘴，終于忍不住嗚咽出聲，直接用手抱住了言黎的胳膊哀哀道：“好可怕啊！道長救我！”

……進入角色還挺快。

言黎側頭掃她一眼，望到巴小紅不斷顫動如蝶翼的睫毛，心軟了一軟，到底是沒掙開，隻點點頭，又裝模做樣的在空着的手中捏了幾個訣，又問：“那一般又是什麼時候這隻鬼會來呢？”

“什麼時候……”宋青蓉皺了皺眉思索片刻，“應該是直到第一聲雞叫前它就走了，我也能得以眯那麼一會兒。”

“公雞也是□□，鬼怕這些，所以才會趕着雞叫前離開，”言黎絞盡腦汁地想着曾經聽到的那些話本子，“娘子莫要怕它，我自有辦法。”

“好。我信你。”宋青蓉立刻道。

水鬼一事第三個見證人宋青蓉的叙述與慕容文心說的差不多，而前者比後者多的就是一個鬼壓床的情節，這令言黎很感興趣。

收回思緒，她想起還要在宋青蓉面前維持住“茅山弟子”“鐘馗傳人”的模樣，于是便輕輕一晃掙開巴小紅手臂，一點足尖，輕飄飄的“飛”到了梁上，又伸手一勾将自己的“天師劍”隔空取了回來，然後靈活向下一躍落到了地上。

其實也就是些腳下功夫——飛上去跳下來對言黎來說簡直太容易，隔空取物——其實就是用内力直接将刀震出來，再加上足夠的眼疾手快接住，倒也還有幾分樣子。

她在心裡長長出了口氣，總之好歹沒露餡。

溫知行呆呆地張大嘴看着言黎的一系列動作，不禁低下頭在心裡琢磨：她是茅山弟子鐘馗傳人的事怎麼不早跟自己說呢？這也沒什麼好瞞的啊……難道是因為他沒問？！

“咳，那個，宋娘子，帶我們去你房間看看可以嗎？”她将短刀收進懷裡，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剛要邁步向前，卻看到了還站在原地直愣愣發呆的溫知行，于是便伸手拉了一把，“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