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兩人啟程出發。
言黎接過夥計遞來的缰繩,叼着嘴裡的半塊胡餅翻身上馬。坐好後,又把鬥笠從身後拽過來戴到腦袋上,左右轉了轉确認不遮擋視線就繼續吃餅了。
今天吃的這一張是昨天從食肆新買的,味道雖然還算是可以入口,但比起羅大娘做的來說還是遜色不少。沒有那麼喜歡的東西她一邊都選擇速戰速決,幾大口下去半張餅就都被吃進了肚子。
這麼長世間了,身後還是久久沒有動靜,難道溫知行是在和馬談判嗎?
她抹幹淨嘴邊的芝麻回頭一看,發現他已經拽着缰繩坐到了馬上——雖然臉上的表情浮現出一絲極力壓抑下的緊張,但還是努力的驅着馬向前走了兩步。
言黎默了默,然後再次确認道:“你是會騎馬的對吧?”
“會……”溫知行小聲嘟囔着把缰繩在手腕上繞了幾圈,結果剛擡起頭就看到了她猶疑的眼神,又連忙繼續肯定道,“我真的會!”
言黎的目光劃過他垂在馬肚子兩側因為太緊張而顯得格外僵硬的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揚了揚眉毛,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隻道:“行,那走吧。”
水雲天山莊正如其名,依山傍水而建,周圍綠樹成蔭,合該是個宜人寶地,但……
兩人坐在馬上,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枯樹。這些槐樹的枝丫每一棵都向上豎着,卻沒有一絲生氣,像極了舉高胳膊朝天哀嚎并保持這個姿勢咽氣的僵直死人。
溫知行看着這些樹,心裡的膽氣就洩了大半,小腿肚子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來。
見到這幅景象後,言黎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疑惑。
方潇讓她幫忙給莊主慕容文心捎些東西過來時可不是這樣說的——
“你要是路過水雲天山莊的話一定要進去坐坐,”搖搖晃晃的騾車上,方潇架着腿,仿佛像是想起什麼珍馐美味似的砸吧砸吧嘴,用憧憬的神色懷念道,“慕容文心最愛山水和美食,雇了專門的夥計每日打理山莊外的樹,除此之外,她還廣招天下廚藝好手進山莊,以品嘗美味為樂。上次見她還是在兩個月之前,我倆可是盡情的大吃好幾十道美食——诶,說到這,你幫我給她帶個東西過去呗……”
言黎本能的感覺到不對,擰着眉策馬上前伸手摸了摸樹幹——現在已經快三月下旬,該是槐樹發芽生葉的季節,可為什麼這些樹的樹幹卻還是如秋冬般幹枯粗糙。
當今聖上勵精圖治、任賢用能、世道太平,沒有奸臣小人當道,更沒有他國進犯與戰争。那麼一處原本繁榮熱鬧的地方若是以極快的速度衰敗下去,除了主人遭難,再找不到别的原因。
光是隻看山莊外圍枯樹就已經令人觸目驚心,裡面也不知是何種狀況,莫非慕容文心已經……
言黎本不願犯險,但一是方潇拜托她要交給慕容文心的東西還在身上,就算是慕容文心人死了也得給放到墳冢上啊;二是附近偏僻,若不在這裡休息就隻能在破廟睡或天為被地為席就地而眠,若就她自己獨個還好,可旁邊還有個溫知行。
就算是水雲天山莊已人走樓空又或屍橫遍野,也能清掃出一塊幹淨的地方,總比睡在破廟、野地裡好一點。
拿定主意後,她看了看溫知行慘白的臉色,稍一思索,按着腰上的刀沖他道:“你在這等着,我上去看看。”
可溫知行突然擡起了頭,結巴着道:“我、我跟你一起去。你、你一個、一個人不安全。”
她本想說帶上一個你可能就真的不安全了,但剛想說話卻又掃到周圍荒蕪凄涼的景色,忽然再次想起溫知行沒有武功無法自保,留他一個人在這裡會不會有什麼危險?若是溫知行因為她把他單獨留在這裡的原因死了,别說想看溫家刀法了,溫家山莊的人估計都要拿她當永生永世的仇人了。
思及此,言黎又拽着缰繩到了他身旁,仔細叮囑道:“山上究竟是什麼情況還未可知,你跟在我旁邊别亂跑,若是有人和我打起來,就趕緊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她看着溫知行臉上浮起的小小雞皮疙瘩,頓了頓,又安慰地說了一句:“别怕,沒事。”
他咽了咽吐沫,哆嗦着點了一下頭。
越往上走,言黎的心就越涼,按着刀的手也越緊,離溫知行也越近。
方潇曾不止一次地說過慕容文心是個極為好客的人,特意從山腳到半山腰的路上都安排了小童迎接過往來客,她就是偶然路過水雲天山莊被好好接待過後才和慕容文心當起朋友的。但現在小童沒有,隻有一棵又一棵枯樹鬼氣森森的站在山路兩旁“恭候”二人。
一開始,隻有馬蹄踩在石闆上的的踢踏聲響在耳邊,到了後來,身側便開始一點點傳來玉器磕碰在一起叮叮當當的聲音,這是溫知行被吓得渾身哆嗦,腰上的玉佩連環串的碰在一起的聲音。
在這樣緊張的環境下,言黎竟突然有點想笑。她使勁抿着嘴,憋了好一會兒才把笑意給摁了回去。
擡起頭時,言黎看到一座石制牌坊靜靜的矗立在二人不遠處。它四周設夾杆石以鐵箍加固,柱頂架龍門枋,正樓架在了龍門枋上,左右立有枋柱,中間鑲嵌一塊矩形橫式牌匾,刻有五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水雲天山莊”,看着十分恢弘。
穿過牌坊向遠望去,已經能依稀看到山莊的模樣輪廓。
她側頭看了看全程一聲沒吭的溫知行,随口問道:“我還沒進過山莊的裡面,你家山莊肯定比這裡要豪華的多吧?”
他僵硬的點點頭,斷斷續續地說:“起碼……起碼比這裡有人氣的多。”
言黎這次終于忍不住哈哈哈哈的笑起來。
清脆的笑聲回蕩在山谷間,溫知行狂跳的心髒和一片空白的腦袋終于得到了片刻喘息,他冷汗涔涔的使勁攥了攥手,看着身邊人笑得前仰後合的模樣,告訴自己不要怕。
笑夠了,也走到了山莊門口,她輕咳一聲跳下了馬,試探性地推了推面前的雕花大門——推不開,被人從裡面用門闩頂住了。
既然頂住了,就證明山莊裡肯定有人……但不一定是活的。
不管活的死的,今天她言黎也必須要進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