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已挂樹梢，黑夜過半。

海邊閣樓之上，女子素手輕撫長琴，琴聲悠蕩，鵝黃的裙擺被海風吹得飛揚。

曲卿輕輕落在閣樓一角，半挽的黑發在空中蕩漾，水色的道袍也迎風飛舞，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斂起一身劍意的她，顯得柔軟清麗，宛若踏月而下的仙子。

琴聲凄凄慘慘戚戚地飄蕩許久，才漸漸隐去。

“許久未見了，靈玉！”遲雨轉頭望向她，神色複雜難辨。

曲卿緩緩走到她面前，坐在了長琴的另一邊，“的确是許久了，遲雨。”

遲雨雙手蓦然握緊，沒有人知道，當她出關，隻得到靈玉真君渡劫失敗身死道消的消息時，有多崩潰，她總是忍不住幻想，若她沒有閉關，能為靈玉護法，靈玉的結局是不是就不會如此荒唐可悲。

苦心修行數百年，雷劫隻差最後一道，卻被兩個不知來路的家夥所害，一切煙消雲散，何其荒唐。

她閉眼緩和了一下心情，拿出一物矢遞給曲卿，“那時我趕到，蒼靈劍和那兩個害你渡劫失敗的人，已經不見蹤影，隻尋得這個。”

瑩白的手掌上，靜靜地躺着一塊成色極佳的血色瑪瑙，在瑪瑙的尾部，挂着一串青木色的流蘇。

曲卿有些恍惚地接過，這是清絕子送她的劍穗，她與清絕子相處不過十數載，然亦師亦友，這劍穗便是他離去時所贈。睹物思人，她不免回想起當年的點點滴滴，心底有些軟和，她将蒼靈劍祭出，将劍穗綁了上去，碧色之中一抹紅，格外亮眼。

“你可曾去見過他？”遲雨問道。

曲卿搖搖頭，雖然投生在東陸，但佛門雪宗位置偏遠，她又一直忙于天基石一事，并沒有什麼機會拜訪，況且，在此之前，她并沒有想過重拾靈玉的身份。

遲雨莫名得到了一些安慰，“你如今過得可還好。”

曲卿眉目溫和，“我很好。”

遲雨感受到她驟然變得格外溫和的氣息，明白她沒有說假話，心底松了一口氣，又有些酸澀，“你一切都好，便無事了。”

曲卿擡眸看她，問道，“你為何會來東陸争奪天基石，這不像你。”

遲雨冷哼一聲，“你不也參與其中，這難道就像你了？我認識的靈玉，與世無争，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哪有半分以前的影子！”

曲卿輕輕一笑，“投生以來，感悟頗多，明白以前所謂的與世無争不過是一種怯懦，如今天下紛亂，久居亂世之外，非君子所為。”

遲雨覺得她真的變得太多了，可這樣的靈玉反倒讓她覺得更有活氣些，也許這樣更好。

她歎息，“當年你隕落，天降瑞象寶物出世，害你渡劫失敗的人我尋不到，我便懷疑這寶物是不是與你有什麼關聯，這才一路尋來。”

曲卿沒想到她是為了自己，心中一暖，臉上禁不住帶了些笑意，不過她回想起當時渡劫遇到的那兩人，已經有所猜測，那兩人氣息力量比飛升期的她還要強悍，隻怕是仙人，所以遲雨怎麼找也是找不到的。

“往事已矣，莫追罷。”

末了，她又道，“多謝你。”

遲雨輕輕撫過冰冷的琴弦，“你如今一切都好，我也該離開了。”她正逢化神圓滿，該閉關沖擊渡劫期了。

曲卿心中雖有不舍，但修仙一途漫漫，相聚相離總是緣。

她擡手輕輕撥動琴弦，凄凄婉婉的琴音傾瀉而出，似在訴說着心中情意。

“祝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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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方才的礁石上，衆人也是思緒百轉。

曲舟和這些小輩無話可說，他身上的傷也還未痊愈，便飛身離開，回去閉關了。

楚莫和慕容楓還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連忙詢問事情原委，等聽完雪初晴的解釋，他們都是好一陣驚訝。

楚莫搖着折扇，心裡的苦悶都被這消息給驅散了，“沒想到啊，沒想到，曲卿竟然是靈玉真君！”他仔細回想，發現許多事情其實都有迹可循，曲卿格外強大堅韌的心性，博古曉今的學識，以及在陣法，煉丹，劍道上驚人的天賦，都無一不在訴說着她的不簡單。

一個閉關十年，年僅二十的人，也許可以有非凡的劍道天賦，可以有驚人的陣法煉丹天賦，也可以有博古曉今的學識，更可以有強大堅韌的心性，但是所有疊加在一起，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曾經有無數疑惑，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後，都一一化解。

第五滄澤有些不解，尤其是看着激動得走來走去的慕容楓，禁不住開口問道，“靈玉真君，有何不凡？”

慕容楓激動得臉上都帶了些紅暈，“那可是靈玉真君啊，冰雷雙靈根，十三歲入門，卻在百年之内化神，兩百年渡劫，五百年飛升，何其妖孽！”

“而且她在劍道上的天賦，也為世人稱頌。”

“傳聞她與人對戰時曾一劍斬斷了南陸，在南陸中央留下了一道猶如天塹的深谷，将南陸一分為二，而深谷之下，冰雪百年不消，寒氣直飄萬裡。”

慕容楓心情澎湃地講着，意識飄回到幼時。

當年他還很小，但已經決定修劍道。父親問他想要拜誰為師，他回道，“修仙界第一劍修，慧遠真君。”

可沒曾想父親卻道，“慧遠真君是東陸第一劍修，但還稱不上修仙界第一劍修。”

那時他格外敬慕慧遠真君，聽到父親的話有些不服，“為何，難道還有人的劍比慧遠真君還厲害麼？”

“當然有。”

“誰？”

“南陸有一人，僅僅百年，便可一劍破天開地，天雷号怒，冰封萬裡！她與慧遠真君，誰能當得那修仙界第一劍仙的稱号，還未可知。”

自此，他便對靈玉真君的事迹上了心，隻是她早已身死道消，所有的事迹隻能從冰冷的語言中窺見，可即使是這樣，他仍舊被那一樁樁事迹驚豔。

沒想到，原來敬慕的人一直就在身邊，而他還曾得到她的點撥，思及此，慕容楓的心就像是浪潮翻湧，久久無法平靜。

楚莫看他那不值錢的模樣，搖了搖頭，“少年慕強，但你這也太狂熱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慕容楓心悅于曲卿呢，他眼角瞥了一眼淡定十足的玉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