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給誰打?
村伯伯?
可她不知道西村村委會的電話,她離開那裡的時候村裡還沒通電話線呢。
那給秦在水打?
春好心慢慢跳起來。
她回頭,詩吟在走廊左邊接電話,公共電話在右邊。
她有些蠢蠢欲動。
或許是怕被黃詩吟調笑,或許是不想被打擾,她輕手輕腳摸了出去。
春好拿下話筒,忽略自己胸腔的緊張,她挨個摁下号碼。
她手心有汗,握着聽筒都滑溜溜的。
“抱歉,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sorry,the number you dailed is……”
春好怔了怔,打不通麼?
她失神一瞬,隻好把聽筒又挂上電話機,回到宿舍。
黃詩吟還在和她媽媽通電話,聽聲音應該是和母親和好了。
春好坐回位置上,她摳着手上已經快結痂的傷口,聽着外面熱鬧不已的鞭炮聲,又抽出一小袋旺旺仙貝,慢慢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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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這晚,秦在水落地北京,司機來接,他直接回了老宅。
北京剛下過雪,地面的雪被幾經傾軋,車轍遍布,露出地面原本的顔色。
夜色漸深,路上幾乎看不到人,隻有紅的黃的燈籠悄悄亮在綠化樹上,遠處,萬家燈火齊明。
宅子在頤和園附近。
老爺子秦震清從集團裡退位後就住在這裡。
剛踏進門,庭院裡倒幹淨,雪已經掃去角落,堆成亮白的山丘,在夜色裡散發着細碎的瑩光。
花廳裡沒人,隻剩阿姨在打掃整理。
他父親繼母和大哥應該已吃完年夜飯,各自散場回家了。
有阿姨注意到他,驚訝:“秦先生回來了。”
阿姨上前接過他的大衣和圍巾,正要進書房告知老爺子,秦在水攔下:“不必,我自己進去。”
阿姨便拿着他的衣物挂去一旁。
秦在水繞過連廊,庭院竹影綽綽,他立在書房前,敲了兩道紅木門,而後進去。
老爺子正坐太師椅和自己對弈呢,見是他,哼了一聲:“怎的今天願意回來了?前幾年可是好幾個電話都請不動你。”
秦在水阖上門進來,“幾年不在家過年了,确實不像樣兒。”
“你來,”秦震清敲了敲桌子,把白子推過去,“陪我下一局。”
秦在水瞧了眼棋盤,順着殘局繼續下。
中途,有阿姨進來上了茶水和宵夜的銀耳羹,房門一開一阖,除了落子的輕響,再無其他動靜。
燈窗下,倒流香袅袅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秦在水脊柱松泛少許,把手裡的一捧白子放回去:“輸了。還是比不上您。”
“不是你輸,”老爺子眼神微擡,“你有很多次機會,卻不下手。”
他盯着他:“為什麼不下手?看不起我這個老頭子?”
“不敢。”秦在水說,“閑局而已,沒必要壞您興緻。”
秦震清拿了拐杖站起來:“我還以為你是這幾年事業不順,被削了銳氣。”
秦在水扶他一道:“不會。”
老爺子走到書桌前,道:“也是,你剛承接學校裡扶貧研究院項目的時候就遇上那事兒,前年又被扶貧的村民舉報。”
他從一旁拿了宣紙鋪平:“可有對自己失去信心啊?”
秦在水淡笑:“沒那麼嚴重。您未免太擔心我。”
他拿小勺子舀了清水到硯台裡,又拿了墨條研磨。
秦震清瞅他:“那怎麼搞得幾次過年連家也不願回?”
秦在水:“怕擾您清淨,又怕一些事情沒着落,給您跌份兒。”
秦震清看着他:“隻怕不是吧。”
秦在水不語,隻專心研磨。
“你這點随你奶奶,強硬、死闆;有時候又随我,溫和、理想主義……”
秦在水極細微地挑了道眉:“反了吧,應該是奶奶更溫和,您才死闆。”
秦震清一瞪:“溫和?你奶奶還在的時候,可是天天吵我。”
“那是擔心您身體。”秦在水牽牽嘴角,“奶奶走後,您煙酒不都好好戒了?”
老爺子聞言也安靜片刻,拿毛筆蘸墨:“我聽鐘栎說,你又親自資助了一個女孩?”
“是。”
秦震清:“這些年,你帶出山區的小孩不都統一交給集團的基金會關照麼,你親自資助,有什麼說法?”
秦在水沒有接話。
秦震清知道他不願聊這個,停頓片刻:“在水,爺爺讓你去基層,是去鍛煉,是為了更好回集團接班,不是讓你折磨自己的。你很有能力,爺爺知道,但一些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秦在水說:“我明白。”
秦震清微歎,這孩子他從小養在他跟前,品格心性都是一等一,但正因為太出色,導緻他自我要求極為嚴苛,遇上一點誤判與意外,容易走不出來。
秦在水看老爺子愁容滿面的,淡笑道:“真和那事兒無關。就考察時碰見了,也沒多想。那姑娘伶俐,學習也上進,寒假都不休息,想着去補課。”
秦震清意外:“評價這麼高?那我得見見。”
“有機會我帶她來見您。”
“罷了,等什麼時候有本事考個好大學,我再見一見吧。”秦震清搖頭,繼續寫字,“不過既然都資助了,新年什麼的,還是關照一下,送個禮物什麼的。”
秦在水:“嗯。年後我去找她。”
後面又陪老爺子聊了會兒。老人家撐不住,很快歇下了。
臨近十二點,秦在水準備回自己住處,走出庭院,掏出手機來看。
手機還維持着飛機上的飛行模式,難怪那麼安靜。
連上信号,未接電話和新年短信一窩蜂湧上來,認識的、不認識的,長号碼、短号碼,密密麻麻翻不到頭。
他翻了幾下,一個沒回。
宅子裡大部分燈已經滅了,天空有薄雪飄下來,安靜地落在他指尖,擡頭,還能瞧見遠處的兩山。
秦在水在廊下站了會兒,吐出萦繞在心的那口氣。
一旁,阿姨來遞上大衣和圍巾,他道謝接過,踏着雪出了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