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店大樓,天已經黑了,高樓大廈的燈光代替了星星,低調地懸挂在夜幕裡。
寒風吹來,春好縮住脖子。她擡眸看了眼冷風裡秦在水的背影,搓搓手,埋頭往前跑了兩步,緊緊跟上他。
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後面是酒店的草坪,一方方竹影配着燈帶,幽暗雅緻。前面是燈火輝煌的紅毯入口。
兩人還沒走過去,身後又響起聲音。
“秦二。”一個微胖的男人喊住了他。
那人站在後門門口,聲音驚喜,扔下女伴過來了:“我剛瞧鐘栎從這後邊兒上去,就猜是你在。”
秦在水停下腳步:“朱總。”
春好也回頭,抱着背包好奇地看向他。
“别,多生分。”朱煊笑容不減,往春好的方向遞了個眼神,“這位是?”
他覺得她不像秦家的晚輩,也不像他的女人,何況秦在水身邊何時有過女人。
秦在水神色如常:“有事直說。”
“還是上回西南那項目的事兒,我想再找你談談。”他放低身段,好言道,“秦二,既然你大哥都說沒問題,你就把資金撥給我吧。”
秦在水:“既然是秦問東說的,你去找他。”
朱煊為難:“可這事兒最後是你拍闆呀。秦二,我怎麼說也算是你半個表弟,何況這項目成了對秦家也有好處,總不能我前面打點好了,你臨門一腳把我踹開吧。”
提到秦家,秦在水終于沒再回絕,他轉向春好,微微低頭:“你先上車,在車裡等我。”
春好正專心緻志偷聽呢,被他點到名,下意識站直,“喔。”
她一步一回頭地走去車邊。
秦在水還和朱煊站在原地,夜色照在他發上,不知是不是在談工作的緣故,他五官更加嚴肅,總之,和她印象裡那個在西村頂着大太陽,穿白色短袖襯衫的清朗男人不太一樣。
春好收回視線,又看見站在後門口的兩個小姐姐。
一月的武漢,天黑後就零度了,她們卻隻穿薄薄一條亮片長裙,即便裹了披肩,看起來也并不保暖。隻因朱煊還在和秦在水說話,她們隻能在門口吹風候着。
車裡,蔣一鳴降下副駕駛的車窗,朝她招手:“春好小朋友,快上來呀。車裡有暖氣,外面太冷了。”
春好見是他,拉開後座車門上去。
車裡暖烘烘的,她忍不住說:“我已經不是小朋友了。”
蔣一鳴在前邊敲電腦,聽見這話,微愣一笑:“那是我叫習慣了,畢竟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太小了。”
春好好奇:“那你今年多少歲?”
“我?我26。”
大她九歲。春好看向窗外的秦在水,呼吸放緩:“那……那他呢?”
“誰?”蔣一鳴回頭,“你問秦教授?”
“嗯。”她聲若蚊蠅。
“秦老師30了。”
大她十三歲。
春好拿指甲掐着手上發癢的地方,一時沒有言語。
她目光落到門口那兩個小姐姐身上,又問:“那個男的,是有兩個女朋友嗎?”
蔣一鳴順着她的目光看見了朱煊,差點嗆住:“呃……可能吧?”
他一頭黑線,他跟着秦在水有幾年了,二代圈裡那些離譜事也聽說過,這位朱總喜歡雙胞胎,後來可能看一樣的臉看膩了,又換成兩個不一樣的。
但這話怎麼能對小孩子說,他打着哈哈混了過去。
不一會兒,秦在水談完事過來了。
司機下車去給他開車門。
風湧了一道,秦在水坐進來。
他面色不太舒緩:“一鳴,後面西南的項目把朱總名字加上。”
蔣一鳴訝異:“可之前我們不是懷疑朱總财務狀況有問題,給劃掉了嗎?”
“你也說了,隻是懷疑,沒有證據。”秦在水看向窗外,“先把他加回去,錢也照給,其他的後面再說。”
“是。”
轎車緩緩啟動,司機往酒店前門開。
秦在水沒再說話,副駕的蔣一鳴也沉默下去。車内沒開燈,靜悄悄的,隔絕外面的風吹哨子聲。
空氣裡有他身上還沒消散的霜寒氣息,以及淡淡的檀木松香味。春好也不知他是在想事情,還是在出神。
車繞過酒店的雕塑、噴泉,來到前面走紅毯的地方。
光影輝煌起來,明星的加入,讓慈善晚宴變成了一場盛大的嘉年華。
春好被吸引着看過去。
紅毯很長,一直鋪到盡頭的海報下,粉絲擠在外圍,媒體托着長槍短炮,閃光燈仿佛要照亮黑夜。
忽地,外面響起呼聲,一個穿白色珍珠抹胸長裙的明星開始走紅毯了。
寒風裡,她卻膚如凝脂,後背裸-露成“v”字,發絲拂過肩頭,像一抹從天而降的雪花。她走到一半,紅唇微勾,回頭沖大家微笑。
春好被這一幕沖擊了一下。
她怔愣而遙遠地看着那處,眨了眨眼。
秦在水察覺到她的動靜:“看什麼呢?”
春好趴在五彩斑斓的車窗上:“那個人好漂亮。”
她下意識說,“比剛剛那兩個小姐姐還漂亮。比學校裡所有人都漂亮。”
秦在水往後看了眼,但車拐出酒店,紅毯看不見了。
車廂又恢複最開始的昏暗。
春好轉回頭。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失神,明明她和這個明星素不相識,偏偏對視的那一瞬,她竟覺得難過。
秦在水手撐在扶手上,他還在想朱煊說的事,餘光卻逐漸被春好吸引。她似乎安靜得有些過頭了。
他轉過臉,就見她毛茸茸的短發垂着,目光也空茫地落在前方。
可沒過幾秒,她又“噌”一下坐起來,用力甩了甩腦袋,把自己拉回現實。
秦在水也将她這一串變化盡收眼底。
春好想起還沒做完的工作,擡眸,對上他視線:“秦在水,你能送我去趟白沙洲嗎?我得把簽了字的貨單送回去。”
他點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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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江風湧動。
車停在大市場門口。
這一塊兒夜景蕭條,也算是房價窪地了。從大門往裡望,漆黑一片,隻有零星商鋪還亮着燈,人影寂寂,店家在裡面點賬。
春好拿上包:“我自己進去就行。”
可剛推門,腳沾上地,就見秦在水那邊的車門也開了。
他道:“太黑了,我陪你去。”
說着,手裡關上門。
春好沒有拒絕。
門衛已經下班了,閘機是關的。
春好把棉襖往上拉了拉,跷腿跨過半人高的擋闆。
秦在水看見她這熟稔得不行的、越獄一般的操作:“……”
他面色不自然起來:“我也要跨嗎?”
“你不用,我給你開。”她大手一揮,跑到門亭邊,熟稔至極地踏上路牙子,拉開玻璃,在裡面摸了摸,摁了個開關。
擋闆吱呀開了。
她跳下來,利落地把頭發撥去耳後:“進來吧。”
“對了。這裡水坑多,濺褲子上就麻煩了。”春好感覺他那褲子看起來挺貴的。
秦在水依言答應:“好。”
大市場裡光線稀疏,老式帶罩路燈綁在電線杆上,灑下模糊的琥珀一樣的光影。
經過一路的平複,春好心裡那點落差早已抛去腦後。
她走幾步蹦跶一下,想起一會兒就能結工錢了,她嘴角微揚,背影也輕快起來。
秦在水落後她幾步看着,稍感意外,盡管他不知她剛剛因什麼而難過,但這姑娘前一秒還垂頭喪氣的,這時又滿血複活了。
“你快點呀。”春好在前面的燈下回頭,路燈将她拉長,像一隻風裡飄搖成長的小樹苗,“前面得繞好幾個彎,你别跟丢了。”
秦在水牽牽嘴角,他跟上她:“來了。”
又回到酒水專賣店前。
陶姐還在裡面清貨,燈光照亮一隅,卷簾已經放下二分之一,是要關門的征兆。
春好感覺這卷簾好像比自己身高還要低,她有些猶豫:“裡面挺亂的,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沒事。”
秦在水說着,跟着她彎腰進去,他站在一邊,也不打擾,隻目光打量裡面的物件。
陶姐擡頭:“小好回來啦。”
春好走到櫃台前,把包裡簽了字的運貨單拿出來。
陶姐接過來檢查,邊問:“聽說今天你在酒店那邊出了事啊,連警察都來了?”
春好一愣:“陶姐你怎麼知道的?”
她當時死都不願給陶姐打電話就是怕她知道了會扣工錢。
陶姐:“酒店的副總給我打電話了。”她責怪道,“好驚險喲,說送過去的酒都摔壞了,你還差點受傷。還好不用賠錢。你說你跟客戶犟麼子,也不怕真出事……”
春好回頭瞅眼秦在水,他還站在門口,眸色清黑,正看着她。
春好有些窘,她被上級訓了,還是當着他的面。她覺得他肯定聽見這些話了。
“對了,我給你找了幾個散活,你下午不是說缺錢……”陶姐說完,又講起她缺錢的事。
“陶姐!”春好趕緊打斷,秦在水還在這呢,她可不想他知道,“我們……我們明天再聊這個。”
陶姐也不多說,從抽屜裡給她數了工錢,“兩點到八點,六個小時,九十塊,錢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