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多年前在父母墳前的誓言,臉上雨水滑淌,心便毒辣。
“你——”
變故就此突發,煙火不曾炸響長空,隻能留下一尾頹唐的亮光,郗住風握緊了插在這人胸口的長箭,赫然用力,利箭登時穿骨破肉。
“你——”
“對不起。”郗住風雙眼通紅,裙擺髒污在巷道上髒污的水上,又重重浸了血,她秀麗的眉眼竟能染上叫人刻骨銘心的猙獰。
“我不能讓你見到楊銜,我有太多要做的事情。你不知道自己是因誰而死,我告訴你……”
“是我。”
“我是那個洩密者。”郗住風低聲說。
她坦誠自己的罪孽:“你因我而死,可我不想以死贖罪,若日後有報應那我千刀萬剮皆無不可,諸般罪孽我死後自見分曉。”
探子在兵部紮根許久,行事小心,怎麼會這麼快曝光。
是她。
是她為了試探羅逢源設下此局,為得就是逼他們動手。
“住風!”楊銜順着煙花的光影一點點摸到這條巷子裡,跨下馬幾步就奔了進來。
“找到人了嗎?大夫!”
徽鳴拎着個臉色蒼白的白胡子老頭跟了進來,那老頭面色極其難看,略帶灰白,顯然是不耐一路疾馳。
楊銜步伐猛的停住了——
大雨沖刷裡,郗住風手上全是血,她竭盡全力地捂着男子的傷口,仰頭無措的看着自己,神情幾乎讓楊銜這輩子都忘不了。
那是一種極度委屈混雜着痛苦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讓楊銜幾乎窒息的情态。
很久以後楊銜才知道,那是怨恨。
“他死了……”郗住風渾身幾不可抑地顫抖着,“救救……他……”
楊銜一步跨過去,擡指去探那男子的脈搏,神色更加陰沉,轉頭怒喝:“大夫!大夫!”
小老頭踉跄着跑了過去,連忙查看傷口,半晌後無聲的退開了。
“此箭貫心,此毒索命,斷無生還可能。”
郗住風擦着臉上的水,有一瞬間楊銜竟覺得她擦去的是眼淚,袖子上的泥巴和污血粘在她的臉上,她哽咽地說:“他說,和兵部侍郎見面的人是戶部侍郎,陳元明。”
楊銜後知後覺的發現,郗住風哭了。
她在今夜的大雨裡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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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嘔……”
郗住風伏在床邊扶着盆不止的幹嘔,楊銜臉色陰黑一片,仿佛被人直愣愣地一闆磚直頂腦門,黑的反光。
楊銜坐在床邊,一手握着裹着郗住風頭發的帕子,一手端着藥。
“陳元明到底在哪兒?”
屍體擺在楊府堂内,滿府肅靜,方才兵荒馬亂地尋大夫、仵作,徽鳴親自調人夜探陳府無果而歸。
“好啊,我要你們盯緊了吏部,生生叫陳元明現在下落不知?如今回了京都,你們行事倒越發有章程了?雲丹!我倒是不知,你聽的原不是我的命令?”
外面嘩啦啦跪了一地的護衛,雲丹膝行兩步頭猛的磕在地上,冷汗刷的留下來了。
河梁淌着大雨沖進廊下:“主子!吏部除卻陳元明外皆無出城!兵部兩位侍郎皆在家中,随時可以拿下!”
郗住風用帕子裹着手,她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劃了好大一條口子,剛剛大夫匆匆處理了,眼下新傷疊舊傷,又淋了雨,已有受寒的迹象。
“楊銜!”她扶着楊銜的手腕仰頭說,“我當時不慎摔下馬,與雲丹無關。”
“眼下不是與你算賬的時候,你知道今夜有多少人要殺他。”楊銜灌着郗住風吃了藥,站起身時餘怒未消,一把就踢翻了小葉紫檀的桌子。
她今夜動了刀,是殺了人的,當時半路上遇到雲丹幾乎駭然,加上自己手下的人拼死傳訊竟被追殺至死,幾乎暴怒。
“調神武軍!追查出城!我今夜定要看見陳元明!”
“楊銜!”郗住風頭疼欲裂,一時咳得撕心裂肺,仰頭時面上已見淚痕,“咳咳咳咳——”
“你若此刻動手隻怕是打草驚蛇,當日流光坊便是如此,陳元明并不在府上,你用神武軍,便是壞了多日謀劃!也讓一條人命白白送了死!”
“早已打草驚蛇!”楊銜扶着刀,勉強壓下了怒火,“我若不快,隻怕是最後又要一無所獲。”
“不會……”郗住風扶着床沿,竭力喘息着,“人死了。大人可以震怒,可以調神武軍,甚至可以把那一片盡數圍着。隻是不可近兵部與吏部。”
“隻叫他們以為我手上全無證據?”楊銜眼角眉梢盡是陰郁,“這群王八蛋!我殺個幹淨又如何?”
“楊銜!這裡是京都!你用用腦子!”郗住風撐起身子,險些從床下跌下來,還是楊銜眼疾手快扣住她肩。
“你怎麼想的!”
楊銜眉眼已露陰鸷桀骜,在嘈雜的雨夜裡,神情愈發不可測:“正是因為在京都才要如此,朝堂上的彎彎繞繞我知曉,正因如此虛與委蛇反倒是枉送性命,若我一早殺得幹淨,倒也不必誤時誤事!”
“那你性命如何得以保全?”郗住風沉默片刻,忍無可忍,“太子殿下定會借此良機,殺了你。”
收了神武軍的兵權,狠挫皇女的威風。
楊銜心裡膩煩,卻不想對着郗住風發脾氣。
“先叫她們起來吧。”郗住風說。
楊銜沒有說話,人坐在了椅子上神情瞧着不像是消了火,略微斂了殺心。
“都起來!該做什麼做什麼!”郗住風揚聲說。
雲丹這才松了口氣,衆人互相看了看對方,方才室内的争吵左右并不是沒有聽見,眼下見楊銜沒有說話,便默默站了起身。
楊銜忽然開口說:“煮了姜湯。”
“是!”衆人皆應下了。
郗住風見此才松了口氣,歪在了枕上:“不妨明日朝會之上當堂诘問,有天子殿下天威,殺陳元明一個措手不及,隻要……太子殿下下令,陳元明入大理寺,我必能叫他吐口。”
“楊銜,這話我本不該告知你。”郗住風面露猶豫,輕聲說,“你回安西吧,此案一出,京都必亂,你手握神武軍在此局中,無論你想不想,都會成為旁人的棋子。”
楊銜知道郗住風的意思,眼神一凜:“你和我一起走,京都本就是是非地,太子并非良善人。”
“荒唐!”郗住風說,“這話你也能脫口而出?
“你說的荒唐話也不少。”
“我不能離開京都,我入了這場局,就沒想着下去。”郗住風垂頭,話語堅定。
楊銜說:“你我是一樣的,都是棋子,就算我去了安西,也是一枚棋子,沒有差别。”
郗住風笑了:“那你還叫我去安西。”
“去了安西你可以不是。”楊銜擡眸定定地看向郗住風,“我向你保證。”
“你錯了楊銜,京都此局。”
“我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