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住風無聲一哂,其實她剛醒來楊銜就與她說了,是她阻攔了楊銜動手。
文昌伯府……
郗住風坐在床上看書,沉吟了片刻:“你回府吧,在楊府做事要小心,倒不如回去。悄悄給唐月本遞個消息。”
裡風睜大了眼:“姐姐!你是要……”
“趕狗入窮巷,必遭反噬。我要日行一善,”郗住風說,“如今我人微言輕,自然要和世家豪門交好,文昌伯府應當夠得上。”
裡風點點頭,記下了。
“楊大人這幾日審了人,聽說有些苗頭了。”裡風悄聲說。
“不要向楊銜打聽事情,楊銜很聰明。”郗住風低聲道,“我們不能讓她知道,我們很關心這件事,否則她會生疑。”
門忽然被推開了,楊銜邁了進來,手裡端着藥。
“在說什麼?”楊銜把藥遞給郗住風,從郗住風手上拿過書,“剛醒不要看書,多養養神。”
郗住風示意裡風出去,接過了藥。
楊銜坐在一邊陪郗住風吃藥,翻了翻書,見郗住風在看藥典,又問了一句:“兩人說什麼悄悄話呢?”
楊銜的掌控欲越發強,對于郗住風一點事情都想要知道。
郗住風手頓了頓,面不改色的咽了藥,說:“在說自己怕是不好看了。”
“啊?”楊銜笑了,有些驚奇地看着郗住風,“怎麼會這麼覺得?”
“想來也知道,如今容顔傾頹,當是慘淡無光。”郗住風仰頭說着。
楊銜含笑搖了搖頭,把書擱在了床上,掀了簾子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了,手裡拿着個小圓紅漆盒子。
郗住風确是在意樣貌的,她愛美,若是可以也愛嬌。今日這番感慨,不過是舒心一句,脫口了便作罷,拿了書翻了起來。
忽然下巴一熱,楊銜輕輕擡起郗住風的下颚,紅漆盒子被打開放在一旁,淡雅的花香缭繞鼻息,楊銜兩指緩緩抹過紅色的膏體。
這是要做什麼?郗住風有些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感覺。
“昭昭。”楊銜輕聲道。
郗住風擡眼看着楊銜,楊銜的目光卻落在她的唇上,手指很輕柔的暈在唇上,便讓秾麗的霞色沾上唇間。
“住風本是美人名。”楊銜松開了手,緩緩退了幾步,靠在窗前,低頭很随意的嘗去了指腹的胭脂。
“昭昭,怎會有人覺得你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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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伯府
“砰!”
屋子裡的瓷器碎了一地,外面的下人一時噤若寒蟬,方才何師爺已經被捂嘴拖到了後院,水聲之後再無半分動靜。
後院的水井越發幽深。
“父親!您怎麼敢做出如此事情!”唐月本面色煞白,跌坐在椅子上。
文昌伯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着急的搓着手在屋子裡轉圈。
唐月本阖了阖眼:“您是瘋了嗎?何師爺不知好歹,您怎麼也……”她又急又氣,心中覺得分外荒謬。
“你哥哥這樣了!就算把她千刀萬剮又如何!”文昌伯咬牙道,“況且肯定查不到的啊。”
“這種事情需要證據嗎?況且楊銜已然知道了!如今隻不過沒有動手罷了!”唐月本怒極反笑,“您還看不明白嗎?她楊銜敢獨斷十三條漕運,政事堂吵翻了天,最後是陛下給她壓下來的。十個文昌伯府也比不上她楊銜,您敢當街刺殺她!”
“如今的文昌伯府哪裡得罪得起這樣的主!”
“别說了!”文昌伯憤憤不平,“她知道了又能怎樣,我們到底是有爵之家!”
唐月本愕然擡頭,仿佛看傻子一樣看着口出狂言的父親。
“您到底有多蠢啊!楊銜敢用神武軍把國公府圍着,區區文昌伯府她有何懼。您還不知道她今天是去幹什麼嗎?她在追查一樁販賣私鹽的案子!裡面牽扯甚廣!今日本是要去抓人的!”
“如今她勃然大怒,隻怕是人沒抓到!你說你是為了殺她給哥哥報仇,可偏偏時間這麼巧!我們的人撞上的那波人,就是阻攔楊銜查案的!楊銜如果有心問罪,文昌伯府就是同夥!抄家流放!指日可待!”
“什麼?”文昌伯尖聲道,心中這才生出懼怕來,“我……我不知道啊……這真的隻是巧合啊。”
“誰能證明是巧合?”唐月本怒道,“如今是非黑白捏在她楊銜手裡!父親!您怎麼能如此糊塗啊!”
“月本……”文昌伯世子從床上掙紮起身,“可楊銜害我至此……還有那個女人……”
“哥哥!就是因為你那破毛病,家中不知道為你遮掩了多少!”唐月本猛的摔了茶盞,“你害了多少姑娘我本裝聾作啞,可多少次隻要你肯收斂,父親何至于如此狠辣……”
“事到如今已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文昌伯說,“月本!你倒是想想該怎麼辦啊!”
“怎麼辦?”唐月本冷笑,“父親天大的主意,如今倒來求我辦事了?”
文昌伯捂着胸口癱坐在椅子上倒氣:“月本!”
唐月本說:“何師爺我已經殺了,這種昏聩的東西留在父親身邊也隻會引得父親神志不清。”
文昌伯漲紅了臉,半晌歎了口氣:“何師爺……你殺了就殺了……當務之急還是楊銜……真不知道這閻王發起怒是怎樣的景象。”
“楊相都壓不住的閻王,當日我就讓父親忍下了,打落牙齒和血吞也好過今日。”唐月本冷冷道。
“月本!”文昌伯世子躺在床上面色灰白,說,“那如今你來說該怎麼辦。”
“好辦!”唐月本站了起來,“父親年紀大了,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從今天起,文昌伯府的家我當了。”
“唐月本!”文昌伯瞪大了眼睛。
文昌伯世子說:“你在說什麼啊唐月本!”
“哥哥,你犯的錯我來替你還,父親做的糊塗事我來補。從今以後,我來撐起文昌伯府的門楣,我來救下唐氏一族。”
唐月本神情堅毅,已然下了斷尾求生之意,文昌伯府是她唐家的,可唐家不隻有自己的父兄,她有族人要顧有家人要護。
她必須救下全族人的性命。
“無論是磕頭還是請罪,挨鞭子被恥笑,我都會救下文昌伯府。也請你們,永遠永遠都不要離開這間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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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到了。”
馬車停在了金寡婦家門口,唐月本扶着丫鬟的手腕下了馬車,輕壓帷帽,低聲道:“是在這兒嗎?”
丫鬟說:“打聽的消息是在這,不過這消息來的格外輕易。”
唐月本自嘲一笑:“自然,她有意漏給我的,做與不做便是死與不死。”
“眼下并無旁人在屋内。”丫鬟說。
唐月本摘下帷帽,揮退了丫鬟,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去。
水如本坐在水井前洗衣服,忽然聽到聲音擡起了頭,隻見一個身穿湖藍掐金鍛裙,佩有琺琅彩玉、絨花錦娟的姑娘走了進來。
這姑娘容色姣好,雙眸如鹿瞳,好似一派天真之意,可垂眸又覺怪異,仿佛此人并非表裡皆如是。
“姑娘,你是誰?為何來此?”水如站了起身,遲疑的擦了擦手。
唐月本亦在打量水如,一眼便覺驚豔,這個鵝蛋臉的女子生的溫婉動人,眉目卻隐約可見清冷倔強,自有堅韌風骨。
“我是……”唐月本難得猶疑,一時竟對兄長生出惱意,千言萬語不敢脫口而出名諱。
水如面色卻變了,她已然覺得唐月本面容熟悉,數月夢魇陰霾具在此面上,手已握在了搗衣杵上。
“你到底是誰!”
唐月本低聲道:“水如姑娘,我姓唐。”
“滾出去!滾出去!”水如已舉起搗衣杵狠狠地打了過去。
唐月本不曾躲,狠狠挨了兩下,她生的嬌貴,不曾受過這樣的疼,一時白了臉,匆匆道:“水如姑娘!我今日來是向你賠罪!不……贖罪!我想求你諒解!”
“諒解!當日我隻求一個公道!你們用盡了腌臜手段!如今倒來求我諒解!”水如冷笑,“若非郗大人幫我,隻怕我早死了!你求的諒解,不是為着我!不過是懼怕我身後的人罷了!說到底,當日你們恃着權勢欺壓我,如今風水輪流轉,我為何要諒解你們!”
“水如姑娘!請你冷靜一下,我今日來,是想給姑娘一條更錦繡繁華的前程!”唐月本道,“我方才看見姑娘在洗衣,也知道姑娘如今是借助在寡婦家中,做些雜活求生,我想要補償姑娘,讓姑娘過得更好!”
“讓我過得更好?”水如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嘲道,“好啊,那你就給我黃金萬兩,叫我一生衣食無憂!”
“好!我可以!”唐月本答的幹脆利落,“但我想求姑娘一件事。”
水如驚疑不定的看着她,聽了後半句便覺荒謬,到頭來還是如此:“求我?你文昌伯府還需要求我什麼事?”
這樣的陰陽怪氣唐月本全盤接下,面色不變,說:“求姑娘嫁給……”
這話脫口而出,水如便臉色大變,憤怒地瞪了一眼唐月本。
“你是瘋了嗎?”水如已然怒極,猛的站起身就要走。
“姑娘,”唐月本猛的沖了幾步,抓住了水如的衣裙,踉跄的跪在了水如面前,“我兄長罪孽深重,他如今聲名狼藉,我知他非良配。”
水如猛的擡手扇了唐月本一巴掌,冷聲道:“你既知道,還要我嫁給你家?嫁給你哥哥?”
“是嫁給我!”唐月本重重地挨了一巴掌,被打得側了面又固執的扭過來,朗聲道,“我來娶你!水如姑娘,我兄長已瘋癫在床,父親病倒,如今文昌伯府已是我來當家。是以,我來娶你,鳳冠霞帔十裡紅妝,我騎白馬迎姑娘入府,當我文昌伯府的大夫人!”
她膝行兩步,小心翼翼地握住水如的手,說:“此後我唐月本在一日,便不敢有人輕看姑娘一日!姑娘說要活的好,叫恥笑姑娘的人狠狠挨上一巴掌。姑娘若嫁入伯府,便是伯夫人!”
“在姑娘嫁入前,田地鋪面丫鬟護衛,我皆會為姑娘備好,賣身契一應送與姑娘。姑娘立足唐家,自有萬千底氣,若有一日姑娘不再信我,亦有能力自立于世。”
“隻求姑娘看我年幼支撐家業,願嫁入文昌伯府,為伯府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