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住風絕不會是輕易逼到如此情緒中的人,到底是什麼把她逼到求和示弱也要找自己幫忙,昨日她們分明剛鬧了不悅。
楊銜撫了撫郗住風的頭,掌心很溫暖,帶着一點叫人舒服的力道從額頭緩緩滑落腦後,輕輕地揉了揉。
“先吃飯吧。”楊銜站了起來,倒了一杯熱茶放到小案上,推門出去喚雲丹。
郗住風遙遙望去,半晌,掌心捧住了茶盞,汲取着茶水的溫度,不自覺的蜷靠在了一角。
她鬓邊淌着汗,文昌伯府中聽到的那句話始終是她的夢魇。
在糾葛的冤魂中,跟随那句話而來的——
是郗住風禹禹獨行半生,求而不可得的公理。
楊銜,是她一定要利用的人。
郗住風将茶一飲而盡,随手将杯倒扣在了桌面。
“這件案子,是一點也查不下去嗎?”楊銜正剝着橘子,慢條斯理地撕去上面的白絡。
徽鳴說:“郗大人既束手無策嗎?不能用刑嗎?”
“恐怕是住風不想用刑,重刑之下多有冤獄,介時無論結果如何都是一場口舌之争。那位水如姑娘雖一告再告,心智堅韌,”楊銜搖搖頭,“可個中苦楚煎熬,恐怕她也是強弩之末。”
雲丹點點頭:“況且,人也死了……也是大理寺大意了,文昌伯府當真好生狠辣,恐怕要不是礙于主子的身份,他們還要倒扣大理寺一個看管不嚴的罪名。”
楊銜說:“這案子,我們接遲了。一步遲,已落盡下風。”
雲丹垂手聽着,楊銜把橘子一瓣瓣分開放到了青玉碗裡,聲音已露殺氣:“既然文昌伯府不講道理,那麼我亦不必和他們講道理,他要權勢壓人,好啊,看誰壓死誰。”
“主子。”徽鳴猛的擡頭,拇指殘忍地在脖頸上劃了一下。
“不,”楊銜心裡念着郗住風的話,“明日你去住風那兒,她怎麼說你怎麼做。”
徽鳴領命。
“那位水如姑娘,”楊銜停了一下,方說,“住風去見過她嗎?”
雲丹亦面露疑惑:“并不曾,但郗住風當時已決心要查此案。可後來去了一趟文昌伯府回來便……一直如此。”
“屬下問過柳大人,柳大人亦怒不可遏,再三追問下,方知……”雲丹一時有些猶疑,冷汗已然淌了下來,小心翼翼的窺着楊銜的面色,“那位文昌伯世子與郗大人說話時,多有不敬,似乎……”
楊銜擡眼看了一眼雲丹,雲丹的話驟然噎在了喉嚨,她猛的低下了頭,不敢多言。
文昌伯府的色心,楊銜已知,他能說出什麼話,楊銜也能猜個大概。
正因如此,她方格外生氣!
楊銜眸中冷厲一片,一時走露弑殺陰鸷,雲丹素知楊銜性情桀骜,對于認定的東西是半點不肯松手。
文昌伯世子的話已觸逆鱗。
徽鳴正要馬上離開,楊銜忽然開口:“等等,住風明天跟你說什麼,傳訊給我。”
徽鳴當即脊背生寒,待他反應過來時便已恭敬的應了。
屋子裡擺了飯,郗住風和楊銜并肩在一塊淨手,楊銜看了幾眼郗住風,見她垂着眼不說話,楊銜便也沒吭聲,兀自拿了帕子給郗住風擦手。
在濕潤的指與掌交錯裡,楊銜握住郗住風的手,語氣平常說:“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郗住風猛的擡起頭,楊銜扶了一下她發鬓間藍寶石長簪,她靜了少頃,溫和地說:“昭昭,剛剛推門喊我名字的時候,是真的在喊我,還是因為你知道要以這種姿态喊我?”
“我知道你不是沒有别的辦法給水如報仇,用你的辦法恐怕眼下你會隐忍不發,可你秉性堅韌執着,想來待風平浪靜之時便會殺招顯露。可是……在文昌伯府裡發生了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
楊銜……實在是太敏銳了……不……
郗住風側身,注視着楊銜,其實是她自己亂了。
痛苦和焦躁無時無刻不在淬煉打磨着她的四肢百骸,她沒有楊銜說得那麼能忍。
是她的情緒露了怯,是她自己的懦弱,無法掩蓋恨意。
郗住風目光穿過楊銜的肩上,窺見一室燭光在風中搖曳,燭火缥缈,春風此刻還料峭,明滅猶如此心。
可郗住風心中隻有一片坦然,證據湮滅,郗住風不懼怕楊銜的猜測,她永遠不會停下腳步。
無論是此事還是往事。
“大人知道飛蛾撲火嗎?”郗住風緩緩側面,将目光落到楊銜臉上,“這世間飛蛾不止一隻。”
“我若說,我喊大人時并無二心,大人可會真信?或是喚大人時,我滿心算計,大人又會不怒?”
楊銜猛的攥緊郗住風的手,目光說不清道不明,眼眸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郗住風,在緘默的對視裡,恍如交鋒。
最終楊銜似乎是輕笑了一聲:“話說的太急太好,像是被我踩到了痛腳。”
一室的靜谧被這一笑打破,氣氛和緩了下來,楊銜拉着郗住風坐下用膳,把剝好的橘子放到了郗住風手邊。
郗住風垂下眼眸,一時顯得匆匆,她掙開楊銜的手拿起了筷子。
楊銜卻好像沒什麼變化,跟個沒事人一樣靠着郗住風坐下。
“看來你有自己的秘密,”楊銜撥着菜,“沈别之知道嗎?”
“住風啊,如果告訴了沈别之不告訴我,我可會生氣的。”
郗住風哼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似乎十分無奈,面色如常。
楊銜窺不出半分破綻來,心中贊歎,有些人生來便是這塊料。郗住風便是如此,當真沉得住氣,至少楊銜遠不如她。
楊銜給郗住風夾着菜:“我也怕你自己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來,吃個排骨 ”
“大人多慮了,”郗住風撥開楊銜夾得菜,随手夾了一塊子苦瓜,“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可不是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我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