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沉,郗住風走過廊下的時候,兩側的官員都默不作聲的看着她,有些官員朝她拱了拱手。
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她在京都府的消息傳進了大理寺,旁人看她便少了幾分嫌惡、不屑多了些鄭重。
不管怎麼說,郗住風京都府前的做派至少還是很有風骨的。
況且是個袒護大理寺的,踩着京都府給大理寺揚了名。
徐觀蘅已經坐在房中許久了,大理寺的官吏給她上了點心和茶水,畢竟不是人犯,算是證人來問幾句話。
郗住風走了進來,幾個官吏對她行了禮,這次倒少了些敷衍,甚至有人谄媚的對她笑了笑。
“勞煩諸位大人,先退下,容我與她說幾句話。”
“不敢不敢,”有個書吏拱了拱手,“隻是不知大人要說什麼?”
郗住風說:“大人交代的事情,我不敢擅自做主。”
幾位官吏面面相觑,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慎重,左右挨不着什麼事,徐觀蘅隻是算得上人證也不是真的人證。
何必得罪她郗住風。
是以領頭的書吏正色道:“那大人,若要問話,可千萬要叫下官。”
郗住風疊手一禮:“多謝諸位大人。”
幾個官吏拱手行完禮就退下了,最後一位甚至貼心的關上了門。
郗住風扭過頭,與徐觀蘅目光交彙,這個在京都府門口的意外收獲。
一個野心勃勃的寒門學子。
“徐觀蘅,扶風縣人士,年二十又四。”郗住風坐在徐觀蘅身邊,目光停留在她鬓邊銀簪上,“你嫁過人。”
“先成家後立業,”徐觀蘅摁捺住擡手的念頭,說,“難道不行?我朝并無此禁。”
郗住風點點頭:“那你夫君可是一同趕考?”
“他并不通文墨。”徐觀蘅淡淡道,表情有一瞬間的柔和,“他隻是個普通商人。”
“普通的揚州第一富?”郗住風擡眸望向徐觀蘅,“家道中落的大小姐,青梅竹馬的愛人,讀書習文乃是富貴事兒,是他一直在支持你,是他頂住家族的壓力要娶你……”
來的路上,郗住風就看了一遍徐觀蘅的卷宗。
“郗大人!”徐觀蘅擡起頭,俏麗的圓臉緊繃着,杏眼微睜,眼神冷漠,“他已經死了。他也有科舉舞弊一事無關,更與我老師之死無關。”
“我知道。”郗住風說,“我隻是想知道,你跳出來和我登台唱戲,為的什麼?”
徐觀蘅手扶住了桌上的茶盞:“那大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嗎?”
“你喜歡我嗎?”郗住風眼皮略略一動,忽然問道。
徐觀蘅定定看了她片刻,嗤笑一聲:“不喜歡。”
“我也是,”郗住風神色冷淡,半晌,說道:“物傷其類。”
“大人,你說錯了。”徐觀蘅揭開茶蓋,初露峥嵘,“我很喜歡我自己,我隻是不喜歡别人像我。大人,你很讨厭自己嗎?”
徐觀蘅絕非池中之物,從第一眼郗住風就知道,她絕不是什麼剛正學子,或許她敬愛自己的啟蒙先生,但絕不會為了他付諸前程與性命。
能打動徐觀蘅的,隻有野心,隻有更大的利。
郗住風背對着徐觀蘅,扶住了門,答非所問:“這就是我為什麼讨厭你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郗住風不做糾纏,一把推開了門,說:“來幾個人,做記錄,現在可以問了。”
正好此時徽鳴也到了,他看了郗住風一眼,低頭抱拳行禮,郗住風眸光微微一動,點了點頭。
方才出去的人魚貫而入,郗住風轉身,目光和徐觀蘅在半空中輕輕一碰,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厭惡。
“老師是今年與我一同進京都趕考的。”徐觀蘅說。
郗住風翻着皇城的輿圖,問道:“你們住在哪兒?”
“東大街,離東市很近的四方客棧。”
東大街東市附近,那裡是“落車場”,許多商人的車輛停歇處,是個雜亂的地方。但是……
郗住風目光一頓,東大街離皇城很近,東大街西面就是皇城。
“四方客棧并不便宜。”郗住風說,“不過你确實有錢……”
“我住不起。”徐觀蘅說,“郗大人我并不有錢,是老師執意要住在東大街的。”
郗住風指尖定在東大街:“盛澄荊身死前一夜出門了嗎?”
“燈亮了一夜,”徐觀蘅遲疑道,“但我去找過老師,無人應答。”
“大人,”書吏拱拱手,“我們問過四方客棧的小厮,他們也敲過門,無人應答。”
那就是出過門了。郗住風看着輿圖,東大街出乎意料的還離平康坊很近。
“真是奇怪,他分明不在屋中,為何要諸多隐藏,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莫非盛澄荊是受人指使?”一個大理寺官員道,“他屢試不第,莫非就是心有不忿,行污蔑之舉?”
“不可能。”徐觀蘅斬釘截鐵的駁回了,“老師絕不會因屢第不中就生了狠毒心思,惡意中傷污蔑。老師的聲名絕不是你能辱的,文人氣節與名聲最是重要。”
“我斷不能容忍你毀我老師身後名。”
郗住風柳眉微動,不由贊歎徐觀蘅真是唱戲一把好手,方才和她對峙時那副奸詐模樣,此刻竟是個光明磊落的皮囊,為自己的恩師竭力辯白。
真情夾雜假意,果然謊話說的真假難辨。
這個官員陡然被一個白身學生駁了,自然惱火:“他既瞧不上科舉,為何還要屢次來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