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錯了，阿眠。”

他強迫自己回神，轉而看向花時。

“其實，我最不願放過的是你，但他這般護着你，想必你在他心中，尤為重要。”

“往後你入玄星門，别讓我當面碰見。”

謝蒼雪撂下最後一句，算作徹底道别。

之後花時舉國搜遍畫師，述盡林慕白行止樣貌，也繪不出一張傳神畫像。

并非她小題大作，隻是林慕白被冠以追封禮下葬那日，花時私自調換屍身，将他轉移自家冰室保存。

誰知入殓師依照宮禮，為他塗過特殊香料，花時一開棺觸碰，屍身寸寸皲裂，迅速化為齑粉，斬斷她最後的念想。

許多王公貴族，會采用此種方式，防止盜墓賊對屍身不敬。

那一刻，她心無波瀾，不得不認命。

三年，五年，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花時漸漸記不清他的模樣。

各類異聞傳記擺滿寝卧，有關白澤的記載寥寥可數。

傳聞洪荒時期，昆侖凝生一隻通體雪白的靈獸，名喚白澤。

此獸通達萬物，曉神鬼秘事，所制白澤圖著稱于世，曾是神族一脈最受尊崇的神君，即使天尊召他有事相商，都要禮讓三分。

當年補天山石傾斜，神族體系徹底崩壞，三界陷入禍亂，妖鬼橫行。上任天尊親征四方，無故消隕，倉促傳位儲君曜，身邊竟無可用之人，便指派白澤跟随諸天神将，出謀劃策。

因他與生俱來的才能，很快拿捏諸鬼七寸，逐一擊破，為曜帝解決一個又一個心腹大患。

他毫無保留扶持新帝坐穩高位，卻換得曜的猜忌。

神族對他的擁戴，已遠遠超過了曜，甚至白澤在凡間都有了許多信徒。曜帝更覺自己比起白澤，更像百姓所言，是個被架空的傀儡帝王。

這種刀架脖頸的恐懼，使曜無法靜心處事，無論他怎樣雄才大略，又如何能抵白澤掌握諸神把柄。

若他撰寫的白澤圖有心造假，恐也無人膽敢質疑。

雜談記載于此，戛然而止。

花時捏緊手裡并不相像的畫像，怨憎他走得幹淨，從未入夢一回。

起初她想從豆包那兒接手團子，團子卻是一個勁往豆包懷裡躲，沒來由的抗拒她。

沈朝安長留在京，和豆包越走越近。青衣受林南箫指導，亦将善堂管理得井井有條，年歲大的孩子已能外出養活自己，減輕許多負擔。

始終困在過去的，隻有她一人。

花時秘密修煉謝蒼雪給她的入門心法，終日閉門不出，而她相府千金的身份依舊搶手，上門說親的全被她拒之門外。

花相夫婦心疼不已，自然沒迫她再嫁。

林南箫有家無處回，和青衣共用身份，面具遮臉，做了花家真正的門客。

他曾在林慕白屍身未毀時，敲開花時房門，神思凝重地提出，要将起死回生的角茸歸還林慕白。

然那半塊角茸早已化骨重塑，同林南箫神魂融為一體，嘗盡辦法都取不出來。

人間歲月短暫，百年過去，父母親朋盡歸塵土，林南箫竟同她一般，始終保持妙齡，毫無衰老迹象。

花時恪守孝道，為爹娘養老送終，斬斷人世所有牽絆，攜林南箫正式入住玄星門。

她懷着别樣心思，一直想方設法打聽重生之術，卻一無所獲。

玄星掌門名叫星眠，經花時多方了解，是個相貌清甜，為人随和的女子。花時思來想去，借靈力停滞為由，執意求見星眠，允她入高階書閣查閱典籍。

可星眠外出遊曆，遲遲未歸。花時徘徊結界之外，巧遇門中劍修大師姐，雲念。

雲念長發落腰，溫柔一笑：“你便是那個入門以來獨來獨往，行蹤隐秘的散修？”

花時輕輕點頭，客氣有禮。

她能認出雲念，不過平日善堂用飯時，沒少聽弟子們八卦，更有甚者為了關照她初來乍到，看見一個長老進門便為她介紹身份。

久而久之，玄星門有幾座峰，幾大宗，誰最受人傾慕，誰的脾氣最差，花時想不知道都難。

“若有要事，随我進來吧。”雲念幹脆利落，指尖放出一道咒環，結界暫裂，供人穿行。

花時猶疑的功夫，雲念再度開口。

“我既奉命管理書閣，放人進來的權利還是有的，師妹不必拘束。”

花時踏上台階，道：“謝過大師姐。”

入了内室，花時依照類别指引，連翻三本養魂之術，又失望合上，放回原位。

“師妹修為不俗，容色俏麗，何以總是悶悶不樂，”雲念扶正書架，朝她走近，“修行遇見麻煩了？”

雲念作為仙門大師姐，待人周到，資曆不淺，或許可以予她信任。花時斟酌片刻，決意求助雲念，坦誠告之。

她回身擡眸：“敢問師姐，神魂消散之人，還能聚靈重生麼？”

“逆天而行，必遭反噬，恐怕九重天的神族，也束手無策。”

雲念定定瞧她：“師妹原在凡間有放不下的人？”

“嗯。”花時輕聲應答，重新埋進書叢，心無旁骛。

“想必你們情深義重，方得姑娘如此珍視，”雲念眉目微擡，“是父母，還是手足？”

花時頓了頓，劃清界限道：“師姐這般八面玲珑，難怪深受弟子追捧。”

“師妹蘊藏靈力豐沛，卻非我内門弟子，産生好奇也是必然。”雲念笑了笑，知道花時感到冒犯，便也不再追問。

說話間，頭頂似有物件哐當下落，花時側身避開，随後撿起拂去舊塵。

原是一本溯洄禁術。

其上記載，大千世界不但存在多個位面，歲月的湮滅亦會随着新的誕生不斷重組，于浩渺寰宇分離出相同衆生，不同選擇的塵世。

相應的，若要實現時空輪轉，可以壽數為祭，指定重塑原先所在的周天，迎來徹徹底底的回溯。

修真之人，隻要勤勉修煉，千萬年壽數不在話下。

溯洄既被列為禁術，就必如雲念所說，還有旁的代價。花時速覽全篇，布陣心法撰寫詳盡，唯獨尾頁有所缺失。

若能命輪重啟，不妨自己試過，方知究竟是何代價。

此書從外觀看去，不過一本封面漂亮的經籍，花時捏緊書脊，思索如何順利帶走這本禁書。

許是她糾結時，掌心力度太大，耳邊傳來陌生男子的喊聲，吃痛中帶了初醒的黏糊。

“該死，誰的手玷污本神，别捏，别亂捏，老子快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