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顧自回味着:“當年唐君黛在我身下掙紮承歡,也是這般吃人的眼神,偏偏眼尾發紅,瞧上去我見猶憐。”
林慕白不理會他的瘋言瘋語,任他剖開胸腔,攫住不斷跳動的心髒,捧掌飲下心頭溫血。
隻那一刻,雙手即刻變得白皙緊緻,林自秋相貌本就俊美非凡,隻這一捧滋養,更顯當年風采。
“茹毛飲血,敗絮其中,再多修飾又有何用,恐怕你這身皮囊,也被禁術反噬,很難貼合骨肉了吧。”林慕白不鹹不淡幾句,激得林自秋氣血上湧,難以控制心頭暴戾,朝他腹部勾拳痛擊。
直到林自秋雙手被血液腐蝕,逐漸燒灼全身時,才察覺自己遭了暗算,當即幾掌拍入心口,吐出粘稠血液。
可惜為時已晚,他全身肉眼可見的發皺掉皮,碎成一片一片,稍動就落。
“你給自己下毒?”林自秋快要瘋魔,不願相信被他擺了一道,“那丫頭剝你神魂複活箫兒,肉身一毀,娑婆世界無處收容,殘魂便于六道輪回徹底抹殺,你舍得死?”
林慕白扯出一絲笑,竟是徹底解脫的愉悅。
“執念消散,總好過你這樣不人不鬼,苟且偷生。”
返程路上,街市人流如織,花時高價雇了桑南的糕點師傅,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往回趕路。
她買過現成的,可隔了幾夜的口感難吃不說,還容易變質,為了哄林慕白開心些,花時花了好大功夫勸說,才請來這位手藝絕佳的師父。
可離澤城越近,花時越是沒來由的身體難受,她以為車程太趕導緻的眩疾,連忙叫停車夫,于城郊靠邊,暫作歇息。
一柱香過去,鑽心的窒息卻難以平複,濃烈不安包圍着她,陷入肉裡的指甲快要抓破袖角。
“小姐這是近鄉情怯了?”無迹握住她的手,輕輕安撫。
她略知緣由,隻得盡力開解:“林少卿從前那麼縱着你,耳根子軟心更軟,想求和,應當算容易的吧……”
花時想起那日他的毫不容情,心緒不甯:“但願如此。”
說着她拉開車簾,讓空氣流通一些,卻見不遠處躺着兩名男子,其中一人不成人形,慘叫聲不絕于耳,另一人光裸上身,皮開肉綻,形貌輪廓和林慕白一模一樣。
那一瞬她呼吸驟停,顫聲對無迹道:“你看那個人……可與林少卿十分相像?”
無迹飛身下車,探過那人鼻息,毫不猶豫架起他一隻胳膊,将人背進馬車。
“小姐,真是林少卿,他怎會出現在這……”
除去胸口空蕩蕩的血洞,還有剔膚見骨的鞭傷,花時強忍哽咽,一個勁的喚他名字,輕輕搖晃他的肩膀,才堪堪清醒片刻。
此刻他已渾身虛脫,卻不得不勉強擡起頭,愣愣地看她。
似乎總讓她瞧見自己最為狼狽的時候。
“千萬撐住,馬上入城了,尋個大夫瞧瞧,然後就能吃到糯玉花餅……”花時手足無措,不敢多問發生了什麼,慌亂從包裹掏出幾件新奇物件,将他腦袋慢慢枕在自己腿上。
“還記得嗎?從前你送過很多這樣的物件,雖然買來的也很有意思,但你用的原料更稀缺,能變換花樣,玩法新巧,雕刻技藝镂月裁雲,精細萬分……”
林慕白安靜聽着,除了意識尚存,他已無法調動身體任何部位,連簡單的發聲都做不到。
“對……還有這個。”她突然福至心靈,自腰間取下剩餘角茸,近乎虔誠地塞入心髒空缺,然角茸消失無果,隻看着他移開視線,不願與她交談。
馬車走上石子路難免颠簸,他阖眼休憩,耳畔劃過燕雀啁啾,感知身體逐漸失溫,就這樣悄然長眠,沒了生息。
沒有預兆的訣别,擊打得花時喘不過氣。
她不死心般,捏捏他的臉,試圖喚醒他:“你不是本體非人嗎,哪能說沒就沒,志怪故事都寫你們神通廣大,你有本事複生林南箫,怎麼不救救自己……”
“團子你不養了?善堂的孩子你也不管了?那我呢,我怎麼辦……”
花時雙手不受控地顫抖,睜大眼睛強壓悲恸,淚水卻順着眼眶流下,她胡亂抹去臉上晶瑩,又于指縫滴落。
另一個形貌可怖的男人掙紮爬來,發了瘋的嘶鳴叫嚷:“還給我,靈丹是我的,拿到這個,詭道都要忌我三分,還何須伏低獻祭,哈哈哈……”
“是你殺了他?”花時被他手中肉塊驚到,勉強認出髒腑形狀。
男人捏碎心髒,神色狂亂:“早就死透的東西,轉世資格都沒了,其中緣由,還要拜你所賜啊。”
他手腳并用攀進車窗,沖花時丹田處襲擊,指尖觸碰瞬間,花時體内咒印大亮,将林自秋肉身焚燒殆盡。
受不住靈力湧動,花時沒來得及思索林自秋話中深意,雙目陣陣昏黑,倒在林慕白身側沉睡過去。
意識沉浮間,她墜落一處鎏金鋪地的大殿,寝卧中的女子腹部高高隆起,正面無表情給自己灌下好幾碗刺鼻湯藥。
那女子眉眼相熟,目若寒星,仿佛瞧不見眼前摔了個人,撐頭翻閱書卷,等待藥效發作。
花時小心翼翼地湊近,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隻覺這般淩厲氣場,叫身邊人望而生畏,若無意外,她該是林慕白的娘親。
等了許久未見反應,唐君黛掃落桌上全部瓷具,噼啪作響裂成碎片,其中一隻金杯打中堂下侍醫,額前稍稍腫出鼓包。
“廢物!各種法子試過幾個月了,就這麼個怪胎也弄不掉麼?!”
她忍無可忍,提劍就要破開腹部,強行剝離胎兒,侍醫急忙跪下,攔截唐君黛手中劍刃,掌心淌出血迹。
“閣主三思,少主在裡邊從來很乖不是麼?不踢不鬧,隔絕閣主一切懷妊反應。懷胎雖辛苦,孩子總歸無辜,況且胎兒成型,強堕也極度傷身……”
“少主?”唐君黛拂袖甩開,目色愠怒,“你是覺得我這段時日喜怒無常,沒能力管束千機閣,要擁戴新主?”
侍醫以頭搶地:“屬下絕無此意,當真從醫者角度出發,為閣主身體着想,失言不察,還請閣主恕罪。”
腹腔多個寄生累贅,喚不起唐君黛半分母性,她拖着笨重的身子不便演武,睡覺需要反複調整姿勢,實在不能理解,作為女子為何要遭受這些折磨。
何況尋常胎兒,被她這般折騰早該殒命,偏生她肚裡這個,自第一次胎動灌下湯藥,就學會潛藏蟄伏直到顯懷,打她措手不及。
花時試着伸出手,想碰碰肚子裡尚未相見的孩子,眼前景象卻化為泡影,待她主動收回觸碰,方才場景才立時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