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迹沒留神踢翻幾個爛花盆,氣不打一處來,“那管事當真喪良心,這般水靈的姑娘,生生折騰得面黃肌瘦,要落我手裡,非剁了他的腌臜東西不可!”
随後她收起自己大咧咧的性子,盡量不吓到小丫頭,繼續追問,“不過豆包……善堂裡,有人對你動手動腳?”
哪知豆包盯着爛花盆不放,欲言又止半天,最終情難自抑,大顆淚珠掉落下來。
花時連忙摸着背脊給她順氣,猶疑道:“該不會這花……你種的?”
女孩抽抽搭搭的小模樣,顯然讓花時說中了事實。
無迹頓時也慌了,手忙腳亂地給豆包擦眼淚,“對不住對不住,别哭啊……姐姐給你買新的,買最貴的好不好?”
豆包搖搖頭,看清屋内都是年輕女子,才試着放下戒心和羞恥,聲若蚊蠅地說:“肚子……痛。”
估摸着小姑娘該是月信來潮,花時抽開被褥給豆包搭上,朝無迹吩咐,“命人燒壺熱茶,再送份吃食,請最近的大夫過來……切記,要女醫。”
直到大夫給豆包查遍全身,暗示豆包隐處并未受過侵犯,衣下淤痕是反抗激烈所緻,花時才忍住沒當場對管事動用私刑。
人證物證具在,加之斂财無度,便交由當朝律法判決,若量刑不夠,再徹查幾條罪名讓他牢底坐穿便是。
“經行腹痛,肝氣郁結,該是寒涼侵襲,憂思過度,”大夫掏出一張厚布巾,“月事帶,會用嗎?”
豆包垂眸,聲調怯懦道:“用了這個,就不流血嗎?”
“你并非天癸水至,難道不曾用過此物?”大夫似是匪夷所思。
豆包神色羞慚,聲若蚊蠅,“他們說,晦氣,自己…自己解決。”
大夫驟然擰眉,責怪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罷了,我教你,二位小姐,還請回避。”
待一切安置妥善,豆包坐在小凳上吃着飯食,一張俏臉朝堆成小山的雞腿望去,眉間隐有愁容。
屋内暗潮讓花時有些受寒,她忍不住問豆包,“這種地方,你住了多久?林少卿就未曾來監工探望過幾次麼?”
無迹仍在氣頭上,跟着附和道:“好一個林少卿,當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養虎為患是一點兒都察覺不到啊。”
這會兒豆包倒不磕巴了,咽下最後一口飯,急急擡頭辯解,“不關大人的事,他不知道我搬來這裡。”
花時也漸漸想明白,畢竟男女有别,林慕白又甚少有機會同孩子打成一片,隻消管事幾句威脅,豆包便不敢将受欺之事往上揭發。
隻是不知,還有多少無辜孩子被這樣關起門來欺壓。
無迹走出屋門,看見管事被押在外邊等候發落,毫無預兆就朝此人下腹來了一腳。管事陣陣哀嚎,還仍嘴硬說無迹沒資格教訓人,定要見到自己的雇主才罷休。
正當管事以為狗仗人勢起了作用時,颌骨被鞭柄猛戳幾下以示警告,無迹滿面陰霾地抻開軟鞭,抽在地面發出厚重聲響。
“大理少卿又如何?就是神仙帝鴻來了,姑奶奶照樣揍得你滿地找牙!”
她揚鞭就甩,為避免打中要害,鞭風多半落在管事腰腿。那管事拼了命咒罵掙紮,終不敵護衛孔武有力,把他架得老老實實。
“你們,把人押回府裡,别讓他跑了,我倒要看看他主子打算怎麼說道!”
故而晚膳時分,林慕白尚未退熱,就遭到無迹劈頭蓋臉的控訴。
“瞧瞧,小姑娘不知多少天沒吃過飽飯,有的人卻錦衣玉食伺候着,還上趕着拿送銀錢孝敬奸人。”
林慕白執筷的手微頓,不明所以地望向她,“……無迹姑娘?”
花時于心不忍,将豆包牽了過來,“罷了無迹,我同他講吧。”
她已不能旁觀他凡事都被苛求,得到的卻隻有責難譏諷。這會一次次提醒她,從前待他是如何獨斷蠻橫,他要花多大心力,才能獨自消化那些屈辱狼狽。
豆包似乎有些羞于啟齒,半個身子藏在花時身後,不敢觸碰分毫,怕弄壞眼前價值不菲的衣裙。
了解原委後,林慕白困倦消退,神色浮現少有的怒容,立時緊張萬分地蹲在豆包身前,“何時開始的?”
“夏…夏至,我穿得厚,沒讓他……”豆包越說越沒底氣,卷翹眼睫飄忽不定,在場人卻足以聽懂。
他眼神一瞬失焦,将豆包半圈在懷裡,指節失控般的顫抖,“對不起,我該考慮到的,對不起……”
花時理解他的一語雙關,當日柳蔓菁所說所做曆曆在目,但他太會掩藏脆弱,久而久之,花時以為他早已看開,也斷了想了解他的念頭。
可如今,看他這樣在乎一個小姑娘,總覺得不是滋味。
“大人,不要不開心,兩位姐姐整治過他了。”豆包面頰貼在林慕白肩窩,感受到他體溫非比尋常,加之鼻尖沾染的藥草氣息,判斷他還在養病,故而出言安慰。
意識到自己人前失儀,林慕白輕輕放開豆包,摸了摸她的腦袋,而後起身向管事所在方向走去,眉眼逐漸顯出冷厲。
“秦忠,今日無迹所言,你可知罪?”
管事急急跪伏在地,辯白道:“小人從事此業多年,對待自己職責不可謂不盡心,許多孩子于我已然感情深厚,再難接受新的管事。這番不過一時糊塗,大人想處置我,還需慎重考慮呐!”
秦忠人到中年,觀林慕白年紀尚輕,起初并未有多害怕,一再狡辯男人有時候管不住那方面都屬正常,既然豆包平安無事,不予追究才是正解。
林慕白豈能聽不出他言外之意,無非是小孩子難以管教,來過許多管事都被折騰到請辭,可即便無人取代秦忠,他也絕不放任這般人面獸心之徒釀成禍患。
“既然認罪,即刻押送大理寺獄,待本官返崗述職,親自主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