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決定對他展開調查,自不該再像以往那般排斥得明目張膽,因而花時語調堪稱柔和,頗有止戰意味。
“不難解決,”林慕白倒也配合,取下外衫覆住花時雙膝,“入夜易涼,切勿落了舊疾,若無他事,不妨早些歇息。”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隻消半月,花時堪堪能夠下地時,便同往常一般朝昔日林夫人的住處跑去。
柳蔓菁生得一副端莊樣貌,言談間從未說過旁人一句不好,隻是面對林家宅邸觸景生情,難免問起林南箫埋骨之地。
得知林南箫屍骨由花時經手處理,以正常流程安置妥當,不由待她更添幾分真切,将這些年攢下的奇珍異寶全往她手上送。
“想來小時也不缺這些稀奇玩意,原想留給箫兒作嫁娶之禮,如今卻也不知該送給誰了……”
花時不便推辭,任柳蔓菁為她戴上頸飾。南疆蛇紋造型雖奇特一些,内裡鑲嵌卻是當季千金難求的赤玉,留存至今,竟如嶄新一般。
“夫人今日燃的什麼香?甚是好聞。”
柳蔓菁低眉淺笑:“箫兒殿試奪魁,陛下給的封賞罷了,原想留存身邊作為念想,可此物不宜久藏,再多不舍,總不該放壞了才用。”
臨走時刻,趕巧碰見林慕白下值歸來。本想淡然打個照面便算揭過,誰知那道溫澈嗓音自身後響起——
“花小姐留步。”
往常他若有事喚她,也是花小姐這般稱呼,不曾逾越雷池一步,因而花時未覺任何不妥。
她适時頓住腳步,回身隻見林慕白神色凝重,目光定在她頸肩蛇鍊,竭力克制話中波瀾,“從前未見花小姐戴過這般首飾,不知這項鍊從何而來?”
“方才林夫人所贈,”她無意識摸上脖頸,難掩笑意,“你也覺得好看?”
林慕白目色微沉:“可有向你說明此物來曆?”
“……用來給你哥下聘可算?”花時半晌給出解釋。
林慕白忽而沉默,再無心思給予回應,隻越過花時徑直去往柳蔓菁所在院落,氣色是前所未有的郁結。
花時直覺不對,連忙伸臂擋在他跟前,一時嘴快道:“如今林夫人才經喪子之痛,你又因何要去找她麻煩。畢竟你非她所生,即便從前待你些許偏心,至少保你平安成人,用不着在這時睚眦必報吧?”
“你的意思是,我苟活至今,全仰仗她心慈手軟?”
他面上浮現費解之色,未能克制情緒向她發問。
花時自知理虧,偏又倔着一張俏臉不肯讓道,就這麼僵持了片刻,才憋出一句,“不是。”
擔心林慕白誤解更深,她又補充道:“她再受不住打擊,你莫吓着她。”
“……我隻是尋她問話。”見花時糾結受挫,林慕白态度終是軟了下來,“這蛇鍊予我有特别之處,還需向她問清來處。你若放心不下,随我一同也未嘗不可。”
“你說真的?”
“騙你做甚?”
話畢,他擡手擋開花時攔路雙臂,徐徐朝前走去。花時連忙快步跟上,兩步并為一步,才勉強和他保持齊平。
随着一聲驟響,房門忽被推開,柳蔓菁聞聲回頭,毫不意外林慕白的闖入,還裝作不經意露出半截袖口,展示腕間淌血刀口。
花時本欲上前關心,卻被林慕白攔在身後,目光不善地看向柳蔓菁,以防她意圖不軌。
柳蔓菁一改柔弱姿态,轉身難掩眸中陰狠,哼笑道:“引你進來當真太難,鎖了我這些時日,想來你時至今日,仍在懼怕我?”
“你倒高看自己,”林慕白不欲同她周旋,“阿娘随身之物,為何在你手中?”
此刻柳蔓菁自妝台站起,步步朝他二人逼近,神色是花時從未見過的癫狂。
她忽而頸間一痛,項鍊被柳蔓菁毫無憐惜的扯下,林慕白意欲上前争奪,卻讓柳蔓菁抓住機會,割傷手心皮肉。
柳蔓菁仍不放過他,口中句句不堪入耳:“骨子裡的髒貨,裝什麼白璧。别忘了那個賤人被淩虐緻死,沒有一片衣物蔽體的樣子,連遺物都被鄉野叫花順走,你當真回憶不起了?可惜算漏你這小孽種命硬,怎樣都沒讓他們玩死,哈哈哈哈……”
林慕白攥緊手心銀飾,不自覺退後半步,渾身微顫,沉下氣息道:“……是你主使。”
“可憐花家姑娘還蒙在鼓裡,接手你這麼個賠錢貨,除了這張臉還能勾引到人,身體每一處放黑市都賣不上價了吧。”
饒是花時遇事再遲鈍,對柳蔓菁的刻意羞辱也能聽懂一二。
倘若這般才是柳蔓菁真實面目,那她先前對林慕白所說所做,不過是在扮演一個助纣為虐的僞善幫兇。
她不斷向後退至門檻,想喚十一和暗衛速來解圍,房門竟在此刻猛然合上,任她如何踢打也破不開門。
林慕白見她如此,心知自己不過又遭一次嫌,眸色黯過一瞬,發現内力被人盡數壓制,使不出一絲真氣。
柳蔓菁渾身散發威壓,竟不知煉成何種功法,體内全無修煉根骨,卻能自如使用數十種不同氣息的修為,累計下來竟有百年之久。
她唇齒笑意更深,頗為愛憐地将腕間鮮血滴落手中刀刃,按住林慕白左肩利落捅下一刀,又在身下少年全力反抗之時狠狠甩過一耳光。
“你看,那些肮髒龌龊之事一旦揭開,心愛之人對你避如蛇蠍。”
“撿箫兒剩下的東西,你很得意吧?”
随着刀柄肆意攪動,傷處迅速發黑潰爛,林慕白低聲痛吟,說不出一句回應。
“你對我防備至此,卻算不到我将利器縫進身體,毒液溶于血中,隻為今日換你償命……”
柳蔓菁笑聲逐漸怪異瘋狂,又是一刀即将刺入心口,卻被瓷器砸中手腕,刀刃應聲落地。
她周身氣場驟然激蕩,目如鷹隼盯住花時,手中項鍊随之滑落,算準林慕白再無還手之力,掌心蓄力就要向花時攻去。
林慕白趁此空檔探手拾取,有意在她跟前發出響動,遭到毫不容情的一腳踩下,手骨直接被碾斷幾節。
地上沾血蛇鍊經過日光映射,顔色鮮紅刺眼。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虛弱道:“不論你如何胡攪蠻纏,答案都隻有一個,林南箫是墜樓自盡,與我無關。再者……花時對林南箫情真意切,亦曾為他抗旨逃婚,又何必遷怒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