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到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奇怪,不是你擁有的越多,你的生活就越幸福。
所謂的幸福感,其實是來自于人們的内心。說句老土的話:一個人就算擁有了全世界的财富,你也不能保證他轉身後的那一刻是笑臉。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無缺的,一貫崇尚完美的他也不例外,縱然真的有,完美本身也就成為了一種缺憾。某些人害怕熱鬧,也害怕孤單。可但凡有人走進了他的世界,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多年後,他對一位亦敵亦友的紅發男人吐露:世界上有三樣東西不能追回,時間,生命與愛,你越想追回,越是漸行漸遠。時間不可逆轉,生命無法重來,而愛丢失了,也很難找回來。它們象征着人力的有限,和這個世界的無奈。
就在花灑關閉的間隙,馬爾科悄然無息走上前,須臾便聞到一股久違又懷念的清香。水滴沿着塔莎的頭皮往下墜落,促使她暫時睜不開眼,條件反射想找浴巾擦一擦。與此同時敏銳捕捉到身後輕微的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就朝後伸出手,“貝塔,麻煩幫我把浴巾拿過來。”
浴巾就放在不遠處的抽屜裡,馬爾科幾乎信手拈來,但他蓄意沒有遞給她,彈指就往她腰背的凹陷處探去。手懸在空中半分鐘,一直沒有回音,也沒有浴巾。塔莎等得快有小情緒了,又喊了一遍對方的名字,“貝塔?”
當塔莎疑惑的時刻,腰部刹那間傳來一陣突兀的滾燙觸感,猝不及防的肌膚相觸驚得她一激靈,似乎有不懷好意的人在用指尖觸碰她。多年的行刺經驗讓她立馬冒出不詳的預感,因兩人的靠近又恰巧鼻尖敏銳嗅到一股酒味,她隐約猜到了這隻鹹豬手的主人是誰。睜開眼再轉頭确認,他果然比刺客還神出鬼沒,她氣急敗壞到咬牙吐槽:“你的登場方式能不能換一換?不是在我快死的場合出現,就是在我裸着的時機出現?”
男人的面孔含着體面的微笑,目光跟笑容一樣耐人尋味,隻覺得她害羞的姿态相當可愛。塔莎知道他露出笑裡藏刀的表情準沒好事,她像個驚懼的孩子本能地退拒,餘光瞄到一旁靜置的浴簾,它是唯一可利用的遮蔽物。打算借浴簾擋住自己□□的身體,說時遲,那時快,行動是治愈恐懼的良藥,她二話不說撒腿就往浴簾後邊躲。
即使他處在爛醉如泥的境地,他的反應也照樣比她迅速,再者對方會采取的行動都在他的意料中,在她準備擡腳時就被他拽到鏡子前。趔趄的她差點沒站穩,反手抓住他的肩膀,不小心将他的襯衫扯掉一半,随即暴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她尖細的指甲正好刮破了他的一小塊皮肉。她的無心舉動配合着浴室内升騰的霧氣,令他的笑意逐漸趨向于暧昧,“你是吃錯藥了,才如此急不可耐?是不是忘了勾引我的下場?”
襯衫的褶皺如同曲折的蛇,環繞着他胸前平滑的肌理,憑空暴漲的羞恥心使她雙頰灼熱。一邊向他投擲抱歉的眼色,一邊把他的襯衫拉回原處,“純屬意外,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早就叫心靈手巧的小娅縫好熨完再還給你。”
他的笑容凝結在嘴角,卻對她的提議置若罔聞,對破損的衣物漠不關心。左手卡住她的腰,右手穿過她的耳後有條不紊撩開她的頭發。通過鏡子安靜端詳着她後背的鳳凰圖案,端詳着那塊雕刻刺青的皮膚。她不敢動,也不能動,隻能任由他擺布,她不敢保證自己輕舉妄動會帶來怎樣的不良影響。她發誓弄壞他的衣服是她的指甲太長,沒有任何挑逗誘惑他的居心。
“惟妙惟肖,繪聲繪色,你表弟紋身的手藝不錯。”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對方的嘴唇若有若無地劃過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脖子上。他的嘴唇很薄,有溫情而柔軟的線條;他的眼睛很亮,好像星光下的大海,如此明亮的眼睛,實在猜不出是真醉還是裝醉。
“嗯,你趕緊……請你出去好嗎?”塔莎不敢用命令式的語氣,改用服軟的語氣禮貌哄他出去,雖然是在他的地盤,但她好歹也想保護自己的隐私權。
馬爾科的視線從鏡子轉移至她的臉上,一言不發,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是輕蔑地瞟了她一眼。塔莎心裡猛地咯噔一下,依稀記得她跟女孩在宴會上談論到他時,他也呈現出了這種無法言喻的清冷眼神。他就是這樣的人:不需要色厲内荏的殺氣,不需要自以為是的傲慢,話不用多說一句,手勢不用多做一個,單用眼神就能把她千刀萬剮。
浴室裡的溫度沒變,她卻感到冷。被溫水泡得發白的手指,水珠自指縫間流淌,掌心空洞,攥成拳,握住的隻有空虛。她心慌得厲害,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既然他不肯走,那她走;既然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塔莎憑借扭轉身體成功逃出他的桎梏,陰謀得逞後欲奪門而逃,赤腳的她還是慢了一秒,他眼疾手快揪住了她,強悍的力道讓她骨節發冷。然後他像拎小雞似的,把她強硬拎回洗手台前,洗手台的位置挨着浴缸,他索性擡起一隻腳搭在浴缸上。她的尾椎骨貼着冷硬的瓷磚,而她身前身側都是他的掌控範圍,整個人被困在其内進退維谷動彈不得,“又不是沒見過,也不是沒吃過,你往哪躲啊喂?”
出于自保,塔莎兩隻手掌抵住對方的腹部,試圖隔開自己和他的距離,最重要的是防止他圖謀不軌,“我事先聲明,我是個傷患,我的傷還沒好,你不要每次都在我受傷虛弱時打我的主意。另外,我還在生理期,恕我伺候不了你。”
她的生理期,他記得比她都清楚,但心儀的女性赤身裸體近在咫尺,是個正常的男性都會沖動。他沖動歸沖動,喝醉歸喝醉,卻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線,也知曉她不是故意勾引他。當然,他在此的原因不是為了找她尋歡作樂,那些矯情的修飾,晦澀的曲筆,隔靴搔癢的試探,都沒有意義,他隻想求證真相。
每個人都背着自己的地獄,就像烏龜背着自己的殼,心裡的糾葛,解得開是結;解不開,就是劫。别說是凡人,傳聞神仙十二萬年也會遇到一個瓶頸,那是神仙的劫數。最後成仙成魔,全看你渡不渡得過。
靠近他塔莎才發現,對方額角的青筋都凸了出來,不規則地跳動着。顯而易見他憤怒到了極點,隻是極力壓抑着自己,才沒有爆發出來。至于他憤怒的起源,她多少心中有數。想起女孩形容他是平靜時海面下的暗潮洶湧,她頓時感覺脖子涼飕飕的,不自覺朝後縮了縮。
他修長的手指滑到她的胸前,拇指來回摩挲着那塊曾經血肉模糊的傷疤。他的氣息炙熱,塔莎在他的指下提心吊膽,這恐怖的氣氛敦促她不寒而栗。
時間在無限的僵持中悄然流逝,塔莎在等待男人将怒火發出來,她覺得自己都快在等待中蒼老了。可他隻是将挂在牆上的浴巾扯下來披在她的頭上,溫柔地擦着她潮濕的發絲,“不要感冒了,萬一以後我不在了,你總要學會照顧自己。”
以後?不在了?她仿佛聽見自己的呐喊,無論她怎樣努力,都壓抑不住的絕響。那聲音好像快要死掉一樣,好像喘不過氣來,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快樂,好像有人在用手掐她的喉嚨,可是沒有人掐住她。
不要!不要走!她的眼前驟然現一片虛無的幻影,幻影中似乎有她,可似乎又不是她。那個人是誰?她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那是她不敢面對的另一個自己,在另一個地點,另一個時空,另一個場景。
她不敢再看,猛然閉上眼睛。所有的安甯,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感知,被一隻蠻橫的大手,抹得一幹二淨。她對他越來越依賴,越來越離不開他;然而,人不是得到的越多就越滿足,也不是他對她好就能高枕無憂。
“你應該有問題要問我。”男人的嗓音溫柔,神色平靜,如同初遇時的風度翩翩,端方靜好。
“喝醉了還不忘主動來找我,應該是你有問題要問我吧?”對方将浴巾裹在塔莎的肩上,退卻了未知的恐懼與驚惶,直到面對面的這一刻,她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