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節。
還未邁入皇城前的主街,兩側便已挂滿各色魚燈。
往來香綢绫羅、碧翡明珠,熠熠生輝直叫人瞧花了眼。僅這一會,就可窺京中人戶之富貴。
再往前,隻見街口立一好大的鳌山。
那鳌山下面三層是各路神仙,騰雲駕霧、法相莊嚴。他們手中各執法器,皆仰首瞧着山頂一座金光大鼎。
鼎乃大秦國器,在大秦境内地位超然。如今讓一群神仙神思往之,也就不足為奇了。
何雲曆解了禁足,是在街口同黎崇幾人會合的。
幾日不見大家都興奮得緊,三言兩語道不盡夥伴間的趣話,也就一邊向街内逛着,一邊嘻嘻哈哈地互訴這幾日的生活。
李遇隔開幾步跟在後面,心裡卻有些不安生。
最近這幾日不知怎的,總有些心神不甯,那日從何府離開後這種感覺愈發強烈,難道說......
砰!
一聲巨響打斷她的思緒。
是煙花。
剛剛還沉浸在歡聲笑語與嬉戲玩鬧中的人們,默契地放慢腳步,直至整個流動的人群徹底靜止。
每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向上仰望,共同沉醉于那稍縱即逝、絢爛奪目的夜空奇觀之中。
在這平靜而溫馨的時刻,李遇瞧着身邊成群結伴的人們,一抹酸楚的怅然悄然爬上心頭。
擡頭,隻見那蒼穹黑壓壓地朝她壓下,帶着碾碎一切的力量,卻又包容萬物。
煙花持續了約莫一刻鐘之久,衆人正準備散開,天空驟然間再次被點亮。
一抹、兩抹,緊接着是無以計數的光芒劃破夜空。
這突如其來的奇景,讓方靜下來的人群瞬間沸騰起來,歡呼聲此起彼伏,将這份意外的驚喜推向高潮。
今年的花燈會也因此變得更加難以忘懷,仿佛被賦予了某種特别的,魔力。
就在衆人沉醉于這場天賜奇觀之時,一顆流星竟似有意識般,猛地沖向另一顆。兩道光束在空中交彙,綻放出短暫而耀眼的一小團火光,随後又悄然消逝于無垠的黑暗之中。
周圍零星幾聲驚呼,随後又安靜下來。
相撞的流星并未給這場突如其來的流星雨帶來什麼意外。
李遇的心卻沉了下去。
來了!
六日後,李遇一早請了病假回到她那剛買不久的小院。
評書會停了後王府的病假很好請,黎崇身邊本就不需要什麼人。
李遇坐在塌上,望着門外那方小渠出神。這一天似乎被無限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沉重。
她在煎熬中默默等待,心中五味雜陳。既渴望夜幕的降臨,又畏懼那黑暗的到來——
今夜,就是何府覆滅的日子。
書中所寫:當今聖上流星雨後的第七日,沒有任何預兆,向何将軍府宣了一道旨:
何維不臣,上天示警。
何将軍府謀逆,經大理寺查,罪行屬實。
宣何維明日進宮面聖,對其處置,聖上親傳。
何府男丁流放三千裡,女眷沒為官奴,參與謀逆,證據确鑿者,斬。
當晚,曆經三朝、榮耀百年的何府火光沖天,一朝傾覆,全族被滅。
唯有其子假死脫身。
事後,宮中宣布,何府抗旨,經鎮壓,全殲逆賊。
抗旨是真,逆賊是假。
當今聖上奉奸雄之道,疑心甚重。向來遵循一旨: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何将軍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此事之前全無征兆,一朝爆發,必是雷霆手段,沒有生機。
而何氏全族也絕無可能有一人逃過必死的結局,區别隻是先後和方式。
于是就有了那場抗旨,全将軍府用鮮血給何雲曆鋪了一條生路。
李遇知道他會逃出來的,即使沒有她,他也一定會逃出來。
但是自己必須要去。
此事之後,何雲曆流亡于江湖,若不把握這次機會,種下一段因,恐怕将來除了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同他一起走向死亡之外,是什麼都做不了了。
天色漸漸暗下,李遇起身,往何将軍府的方向出發。
越靠近何府,那股肅殺的氛圍越重,本應熱鬧的前街眼下隻有零星幾個路人。
李遇在距何府兩個街口處左轉,向文遷河繞去。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她透過草叢觀望,何府東牆外每隔五丈有一士兵把守。
還好,還算稀松。
那些士兵并未持火把,夜色裡全靠月光照明。恐怕那皇帝也知此舉不義,故吩咐低調行事。
時間在仿佛無盡的等待中緩緩流逝,直至何府内突然傳來幾聲急促的叫喊,起初尚顯稀疏,卻迅速彙聚成一股不可遏制的洪流。
那喊聲逐漸變得尖利而高亢,愈發密集,直至最後,它們交織在一起,混雜着驚恐的尖叫與無助的哭泣,穿透了夜的寂靜,讓人心生寒意。
她該動身了——
隻是牆内的聲音之凄厲,足以令人心膽俱裂。李遇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她隻能憑借着微弱的勇氣,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府内激烈的拼殺聲如同狂風暴雨,竟意外地将她穿梭草叢時的細碎聲響掩蓋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