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草坡站着幾位早鳥遊客,找好布袋大佛和紅綠燈角度,力求拍出賽博佛祖的照片。
他們注意到身穿黑色大衣的夏油傑,面帶驚喜小聲商量,相機悄然對準了他。
“相機不錯啊,多少錢買的?”
肩後突兀冒出一隻手,覆蓋鏡頭毫不客氣拖拽過去。
驚吓的遊客叫出聲,險些摔跤,瞪圓了眼看着銀發男人。
“搞什麼,我有這麼恐怖嗎......”意識到自己可能被當作幽靈,五條悟平靜道:“大早上到人家裡打擾可不禮貌哦,瞌睡都被吓跑了。”
遊客僵立原地,動彈不得。
“沒意思。”
手一松,相機随挂繩蕩向遊客腹部。遊客恍然驚醒,拽着同伴匆匆逃離。
夏油傑饒有興緻地觀摩全程,剛舉起手準備打招呼,五條悟頭一偏,未說一詞高速離開。
年少時他們經常朝目的地偏頭,無聲示意一起搞破壞。
夏油傑尋迹跟上。
遊龍盤旋臨水的兩座高檔公寓上,每一層窗戶都溢出咒殺之氣,海藻招手般升發。
周圍人群早被疏散,清晨露水未退,電線杆上已站着幾隻烏鴉,替代早鳥婉轉的鳴叫,沙啞叫着撕開寂靜。
冥冥安然地坐在後座,伊地知潔高按捺不住焦急在車門外打電話,無一不是忙音。
“據評估是特級咒靈,五條先生原本不會抵觸祓除工作,為什麼偏偏是夢猿。”伊地知抱着手機嘀咕,愁得臉上發皺,“被困的10位戶主不知生死......五條先生,求您接電話吧。”
“越催促他越不接,那家夥青春期一直沒過去呢。”
冥冥拉下窗戶,遮住的眼睛通過烏鴉觀察遊龍。
伊地知拿出手帕,不安地擦着額汗,“雖然如此,現在人命關天。冥小姐,恕我無禮直接傳達總監部的意思,如果五條先生因不滿決定抵抗工作的話,隻能啟動督查術師先行祓除的應急方案......”
近期針對五條悟發布的方案,為排除他和通緝犯有串通之嫌,隻要是關于千石飛梅的蹤迹排查或其術式導緻的惡性事件,負責人五條悟身後必須跟着一級術師督查。
這是高層自我安慰的表面功夫,五條悟嗤之以鼻,但得以借口懶散對待追蹤,于是欣然接受了。
高層沒想到,他們核桃仁一般大的腦子整日模拟的混亂,今日終于上演。驚恐的情緒尚未完全散去,又被‘果然不出所料’的狂喜所淹沒。
一個偶然防範災害的舉動,瞬間推翻了無數個腐敗龌龊的行為,英明形象便被攪屎棍立起來了。
混亂則是眼下的夢猿詛咒。
網絡上讨論熱度一直飙升的、路邊也随處可見相關廣告的、據說夢見後會實現一個願望的粉色大嘴猴,在公民們頭上盤旋兩個月,終于彙聚噩夢凝結成型。
幾千萬人的噩夢聚集一起,咒殺之氣濃郁得幾乎蓋住連棟公寓,夢猿詛咒卻似睡着般陰沉沉的,沒有實施大破壞,似乎是件好事。
冥冥堅信,咒靈靜悄悄必定在作妖,她可不想冒險去試探,慢條斯理地說:“既然祓除工具有權罷工,想必我的拒絕高層是受理的。這次給多少錢也不行,我可不喜歡欠人情。”
千石飛梅是她最大的雇主,直接去祓除雇主制造的咒靈有失信之嫌,是生意人之大忌。
“不過,我倒是推薦一個人......看起來還是睡不醒的老樣子啊,夏油傑。”
“夏油傑!”
伊地知潔高吓得眼鏡差點滑脫,冥冥好心一指,他擡頭在咒力中看見靈動的龍尾。
“夏油傑,不是死了嗎?”
“難說。”
“難,難道是來再次宣戰的,或者和高專搶祓除工作,好人,不對,我要立即上報給總監部。”
看他的樣子像是來祓除的嗎,叼着個酸奶滿臉困惑......冥冥不想白送情報,側耳聽着情況,閉目養神。
草莓酸奶見底,夏油傑站在遊龍頭上,尋找五條悟身影,“悟難道是請外援嗎,自己又跑哪裡去了。”
“送咒靈玉也不能這麼直接啊......”
一晚沒睡,他微阖酸澀的眼睛,俯視黑色小轎車和輔助監督。
“好吧,再辛苦一下。”
默默下了“帳”,他收起遊龍,于天台立腳。
原本是水泥的地面,被夏油傑踩上的瞬間變得柔軟,凹下一個窩,很快以韌性承接男人的重量,接着緩緩起伏——
呼吸——
起伏——
酣睡聲從後腦勺而來,夏油傑側眼,有限的視域裡沒有發現。鼻尖忽感一陣莫名的瘙癢,眼球不由自主地轉動,一張大嘴猴僵硬而誇張的笑臉赫然映入眼簾。
綿長的呼吸聲戛然而止。
同時響起溫柔女聲:“領域展開——魂魇。”
詛咒的煞氣頓時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空氣。脖子以下被禁锢,不知何時來的枕頭棉被,夏油傑昏昏沉沉地阖眼欲睡。
“睡着了嗎?”
夢猿輕柔詢問,充滿愛意的綿細嗓音能使鋼鐵癱軟。
夏油傑無動于衷,悄然釋放咒靈。
領域裡的必中招式将咒靈裹卷,無自我意識的咒靈在棉被中掙紮。夏油傑感受耳邊呼吸消失,夢猿轉移另一張床,同樣柔聲詢問:“睡着了嗎?”
咒靈回以嘶吼。
血液撲哧,飛濺到夏油臉頰,惹得他睫毛顫抖。他聽見夢猿的腳步聲再次臨近床邊,呼吸勻長,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回答它的問題會怎麼樣?
夏油傑釋放蛇咒靈,可以通過摩擦鱗片仿人言,是個話痨。
蛇咒靈剛被禁锢,夢猿立即轉移目标。
“睡着了嗎?”
“嘶嘶,睡着了......”
“撒謊的孩子。”
第二隻蛇咒靈緊接着從夏油傑指間扭動。
“睡着了嗎?”
“沒睡着......”
“不乖的孩子。”
兩隻蛇咒靈都慘遭不睡覺的懲罰,看來回不回答都沒用了。
事已至此,先睡覺吧......
太陽穴突突跳着,恐怕一睡就醒不來了吧!他在幹什麼啊!
細長的眼睛睜開,對上和嗓音完全不搭邊的咧嘴粉猴的大臉,後者轉動圓潤的眼珠子。
“睡着了嗎?”
“......”
他摸清了規律:一、閉眼不會觸發對話,耗下去會在睡夢中死亡;二、睜眼觸發對話,直接回答,死亡;三、回避回答,死亡。
這時候就該暴力拆家,可是,他輕輕動了動胳膊,棉被似藤蔓纏着更緊,暴力也沒有用。誰家孩子會因為哭鬧着不睡覺就能得到母親準許呢?
他啟唇:“睡不着,想聽搖籃曲。”
夢猿沉默了。
單線程腦子的它拼命轉動眼珠子,瘋狂解析孩子的需求。柔和如輕羽的空氣不停抖動,夢猿發出痛苦的“咔咔”聲。
夢猿定神,找到解決辦法,“乖孩子,睡吧,睡吧,親愛的寶貝。”
“被子太緊,也睡不着。”
夏油傑進一步提出訴求,面無忐忑之意。
夢猿毛茸茸的手貼心地拉下棉被,溫柔的搖籃曲還在唱着,夏油傑迅猛翻身脫離。
“不乖......不乖!”
白得夢幻的背景浸出血氣,無數隻等比例縮小的夢猿僵硬着身軀飛撲而來,夏油釋放等量咒靈對付,狐狸眼迅速尋找夢猿真身。
濃墨似的角落瞪着一雙黃褐色的眼。
醜寶現身,夏油傑伸手摸出武器,突然想起稱手的遊雲早被高專回收,隻得一塊剛收的樟木。
眼睛即将藏匿,他腳尖一點直撲,咒殺之氣肆意奔放的樟木狠狠插在夢猿眼裡。
“咔嚓——”
樟木折斷。
一抹身穿巫女服的倩影兀自出現,背身對他,愠怒似洪鐘的另外一種女聲呵斥:“那是我的墓碑!”
“???”
夏油傑在空中翻身,還未踏踏實實地踩在地面,掉進漆黑的深淵裡。
墜落感敲起腦中警鈴,他猛然睜眼,還是柔和的白淨背景。
他什麼時候睡着的?
視域闖進咧嘴粉猴,輕柔問他:“睡着了嗎?”
夏油傑的冷汗浸濕了後背,他瞪着夢猿,“睡醒了,被子太緊,幫我松一松吧。”
同樣的超出單線程腦子的訴求,夢猿露出痛苦的表情極力思考,夏油傑穩住心神分析對策。
被子松開,他再次翻身逃離,同時發起猛烈攻擊。
血氣絲絲滲透,趁着夢猿真身還未來得及藏匿,夏油傑本能地從醜寶嘴中摸出武器。
一無所獲......
事不宜遲,他立馬抄起單人床施加強勁的咒力,逮着夢猿一個勁猛砸,待它嗚咽着快要招架不住的時候,深淵再次現身。
幾千萬人感受的墜落、黑暗、再也醒不來的恐懼餘韻死死抓住夏油傑的心髒,猛地砸進被窩裡。
第三次了......
他沒睜眼,夢猿第一時間感知他已經醒來。
刻闆的問題還未出口,床上恬靜的孩子釋放的咒靈似爆發的蛆蟲,争先恐後地朝它嘴裡鑽。
粉色猴子瘋狂地揮舞長臂,黃褐圓眼死死盯着夏油傑。他掙脫開被子的束縛,無奈地整理大衣的褶皺,回以和煦的笑。
“說太多次會讓人看出端倪哦,愚蠢的猴子。”
喉嚨裡堵塞咒靈的夢猿身軀扭曲,逐漸變成咒靈球,領域随之崩塌。
黑帳緩緩落下,清晨的微風吹散漸弱的詛咒之氣,破雲的陽光灑在天台。小河波光粼粼,高檔公寓的落地窗無一不折射刺眼光線。
“夢醒”的男人擡手遮擋眼前,腳邊掉下一瓶草莓酸奶,以及平平無奇的樟木屑。
“帳”剛落下,久打不通的電話終于接起,伊地知潔高滿心感激,顫抖着說:“太好了,五條先生,我以為您要徹底放棄我了。”
五條悟一愣,輕笑,“你在說什麼呀,伊地知,不就是沒接電話嘛,我不會抛棄任何一個同伴的哦。”
簡單把情況給對方說明,伊地知捧着電話,擔憂地擡頭,隻見天台的夏油傑伸了個懶腰,乘坐咒靈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