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門緊閉,一二樓的窗簾也被拉上。小院未經打掃,好養活的松樹歪着脖子曬太陽,枝丫一層層,都覆蓋茂密的翠綠針葉。
白色門牌寫着“千石”黑字,緊跟着門鈴,來人按了下去。
千石飛梅目送一輛車駛過,不再僞裝客人按門鈴,活動腳腕準備翻牆。
玄關門打開,千石伢子驚呼:“飛梅!回家來怎麼不先打電話?”
千石飛梅默默放下撐着牆的手,“媽媽……額……”
好巧啊,怎麼在家遇見您了……
“沒關系,想必是有什麼困難吧,能想着回家休整就好了。”
千石伢子領着人進了玄關,門上還留着稻草編的住連繩,12月29日挂的,那天飛梅剛回大阪。
雖是辟邪,也該在新年後第十五天摘下。千石飛梅去東京上學,千石夫妻倆也專注工作忙忘了。
千石飛梅舒服地泡了個澡,披着半幹的頭發來廚房喝水,又看了眼住連繩,想想還是先去取下。
辟不辟邪另說,承載人類意願的物品容易吸納詛咒,最好不要久留。
伢子今日休息,剛剛随意整理了家務,打算拿出冰箱的速食品對付兩口。沒承想女兒回來,商量好等千石川下班,一起去商業區吃晚飯。
能吃外賣絕不動手,這是千石家的家風……自從千石外婆去世後就有的。
她将飛梅洗淨的衣物細心晾起,輕聲叮咛:“怎麼不吹幹,小心感冒哦。”
“準備上護發油啦。”千石飛梅心虛,被發現精緻護理是為了約會絕對引來八卦吧。
“頭發長長了嘛。”伢子走過來,不同往常的過分喜悅,摸了摸女兒的胳膊,滿意道:“肌肉也結實不少,看來是我過于憂慮了。”
“飛梅變成成熟可靠的大人了哦。”
“媽媽……警察有上門解釋誤會了吧……您這樣我會有些困擾。”
久不見女兒還得知她可能死亡,即便後來誤會澄清,伢子的欣喜也有點過頭了。
“不過飛梅更困擾媽媽帶着後怕的關心吧?我嘛,對已解決的憂慮從來不放在心上,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況且飛梅被老師誇是未來有大作為的人才,媽媽該高興的呀。”
千石飛梅呼吸一下止住,僵硬詢問:“老師,也上門了?”
被咒術界通緝的事委婉轉變為被退學,千石飛梅最近想好這個理由,尋思等高層的人疲于監管,才回家來和爸媽解釋,結果五條悟捷足先登了。
“要不然媽媽該找上你學校去了,當時真吓到我了。”伢子回憶着:“但老師說飛梅積極配合警察,還去案發地點協助破案了吧。媽媽都不知道小飛梅還這麼厲害。”
“你爸說畢業随便找個輕松工作,有家裡幫襯不用擔心工資。我看啊,如果飛梅對刑偵感興趣,先考個警察大學也不要緊的。”
“哪有這麼厲害。”千石有些不好意思。
“夏油老師說得很認真,沒有誇大的成分哦。”
千石從鼻腔裡發出狐疑,大腦飛速運轉,“夏油,老師?”
“難道是我記錯了。”伢子雙手捂嘴,“前天的事應該不會記錯,我問問你爸爸,他也在的。”
“等等!”
有根線死死繃緊,千石飛梅按住伢子的手,瞳孔猛烈縮小,“老師還說了什麼嗎?”
“老師和家長間還能說啥,隻有學生了嘛......還有飛梅的網球包,不知怎麼在他手裡。媽媽打開檢查,隻有樹枝。”
“樹枝?”
“樹枝啊,如果幫你扔掉會生氣吧,像小時候一樣......飛梅呀有時候挺讓人捉摸不透呢。”
伢子皺皺鼻子,習慣性試探口罩是否松開,意識到臉上空無一物,露出沒心眼的單純微笑。
“媽媽......”
濕潤的發梢悄悄滑過她的脖頸,帶來一絲寒意,千石飛梅呆立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家門,仿佛看見一臉和煦笑容的“夏油”老師,正提着網球包,彬彬有禮地站在玄關,向她微微鞠躬。
“今晚我不一起吃飯了。”
樹枝帶着詛咒是千石的,實際上,是她臨時折斷施加咒力展開領域用的,之後随手丢棄。看來審判那天詛咒師在場,也就解釋了為何高層知曉她的行蹤了。
假扮夏油傑,是提醒她對方曾經對父母做過的事,如若千石持續和他作對,千石父母也得加入紛端,無辜喪命。
事實果真如此嗎?
千石穿上自己的衣服,櫃子裡的草莓熊靜悄悄地坐着,小學四年級買來一直待在此地,仿佛衣櫃就是它找到的家,悲傷的小提琴背景曲悄然落幕。
千石飛梅把樹枝卡在它爪子裡,像賦予了跨頻道的魔法棒,或者是琴弓,總之不能再僥幸于蝸居一隅,認為災難就此終結。
“這不是你的歸宿,知道嗎?不做點什麼的話,你就不是人,知道嗎?”
她點了點草莓熊的鼻子,喃喃自語。
樹枝是關鍵,要以對方不是人為前提做考量。
不是人,便不用做人事。
2003年9月,東京兒童福利機構。
今年的梅雨季過長,冷空氣活動頻繁,夏天的氣溫比往常更低,對福利院的孩子來說不是好事。
真央四處尋找那個小小的身影,然而,院子裡奔跑的小小身影很多,男孩女孩都穿中性的衣服,一時難以區分。
她看見一個瘦小男孩的腿間掉下什麼東西,立馬丢棄簸箕飛奔上前。
“别過來别過來,小心踩到粑粑。”她插過男孩的胳肢窩直直抱起,連忙囑咐周圍的孩子,責怪道:“你真是的,要提前和老師說想大便,又忘了?為什麼記不住事?”
“有很恐怖的聲音嘛。”孩子委屈嘟囔。
“還要狡辯,不許狡辯。”
孩子不說話了,真央把人帶到衛生間,兩條眉毛不由自主地高高挑起,“自己脫下來洗,然後去牆那邊罰站,知道了嗎?”
按照慣例讓孩子複述三遍命令,真央才走出去打掃,在一群叽叽喳喳、張着嘴說話的孩子中間,真央感到一陣疲憊襲來,竟一時想不起自己要找誰了。
退休後來到兒童福利機構當志願者,真央隻是想讓自己忙起來,沒承想過于忙碌。這裡的孩子們獨立性很強,有着清晰的界限感,然而正是這種不可侵犯的邊界,使得矛盾沖突更加激烈,因此她在打掃衛生時常常要維護秩序。
或許是壓力過大有些神經質,她總覺得有雙探究的眼睛盯着自己,在角落裡不吭聲。但是今天,那種異樣消失了。
直到受天氣影響有些感冒的孩子咳嗽,她叫人提前回寝室喝熱水,想起那個叫小咲的女孩,她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是受不了極端天氣的。
她的養父母今天就來接人了,自己忙得疏忽了此事,要是小咲精神萎靡地見人,福利院可不得被投訴。
喊過來幾個大孩子,匆匆說了囑咐,真央急忙尋找。
荒草叢生的後院,那小小的背影面對一堵坍塌的牆發呆。
“小咲,不可以去禁區,又忘了?快過來!”
女孩不為所動。她提着褲腳踩進濕軟的草叢,湊近看清女孩的衣服被水浸濕,暗沉的紅發上夾着幾根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