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的噪聲傳遍高專校園,醫務室也不例外。
每一聲電鑽像是沖着太陽穴而來,暴力而精準地掀開顱骨,攪碎腦子,以至于有關威士忌記憶的線搭在提神的結點,家入硝子倒滿馬克杯,仰頭飲入一半。
啊,味道不對,不是咖啡啊……怎麼會有瓶威士忌在醫務室……将就吧,反正大差不差。
死水般平靜的眼睛看向門口,心中自己已經從辦公椅裡站起來了,然而腿腳仍紋絲不動地搭在一起。
起來關門好累,震動聲可不可以代勞……
一雙油光锃亮的皮鞋突兀露頭,五條悟出現在門口,風度翩翩,可見發絲也仔細打理過。
“……”
在囑咐他順手關門之前,家入硝子忍不住先啟唇道:“今日有興趣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的?”
“比硝子一臉萎靡喝悶酒好吧,就算沒病人也要看病案嗎?辛苦了。”
“關門。是為津美紀的事做準備。”
五條悟興緻缺缺地拉來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在硝子的眼刀下沒把腿搭在辦公桌,隻是仰頭長歎。
“醫院我聯系好了,在小惠畢業典禮那天開始吧。”
“不用怕我忘記,這話你說過了。”
“是嗎……”五條半張着嘴,純黑的墨鏡印上兩點白熾燈,“小惠快畢業了啊,要請假去參加典禮才行呢。”
“很遺憾我先以自己的名義申報了,況且惠更高興我去吧?”
“唔……硝子最近很積極嘛。”
家入硝子從電腦裡擡起頭來,靜靜地掃了眼癱軟的五條悟。她在成堆的病曆裡翻找什麼,“人進入倦怠時期神經遞質會出現波動,幹擾正常神經活動。簡單來說,你現在腦子有問題。”
雙指夾着一份《壓力知覺量化表》遞給五條,“要順便給你開點葡萄糖嗎?”
五條悟抽走紙張,高舉在眼前無意義地過着文字,嗓音懶倦:“不用了,不是因為低血糖。”
“文字遊戲會有欺騙性吧,哪個蠢蛋會依賴這個……”他翻來覆去地看着量化表,嘴一撇,折了個紙飛機。
硝子沒吭聲,早受五條悟囑托照顧千石飛梅的情緒,這些心理測試是給她準備的,多打印了幾份一直壓在病曆裡。
她關閉了電腦,鞋跟微微用力,辦公椅轉了九十度,手肘搭在桌邊,硝子啜飲了口威士忌問着:“說吧,又怎麼了。”
五條悟偏過頭直面硝子,眼眸的藍光一掃而過,“……女孩說等她聯系,是什麼意思?”
“……在一起了?”
“嗯。”
“人渣。”
“……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還在熱戀期被當頭一棒拆開真得很讓人生氣诶。”
“别把對高層的氣憤遷移到我這裡……”硝子想起這瓶威士忌是誰送的了,漂亮的眸子半阖,“毫無疑問,千石也生氣了。”
話語像箭矢戳中五條悟痛處,他煩躁地弓着背,弄亂的發型無力垂在眼前,“生氣憋着是在醞釀什麼嘛……”
他反捂着嘴,睫毛不停地剮蹭鏡片。平日的怒火不是自己消弭掉就是被冷水澆灌,今日不同,千石的言行舉止将她的眼淚釀造成蜜,切切實實地把他安撫了下來。
黏膩感留存到現在,他說不上喜歡,但是,受不了。
是即便面對爛橘子們可以實施複仇,但想到使用出來的“蒼”裹挾着蜜,隻能硬生生憋回去還詭異地露出笑容的程度。
熱戀期的男人也太糟糕了吧。
家入硝子翹着二郎腿,無奈道:“你們之間怎樣不用和我說明,不過,有了前車之鑒你還不知道怎麼處理,那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五條悟自然是清楚的,但沒應答,光盯着從墨鏡下方溜縫進來的地闆圖案了。
四個大小不一的菱形相扣,像某種占蔔性圖案,古時候人們從蒼穹中領悟天理,轉而繪制成圖,團團圍着載歌載舞,以蒼穹賜予的回饋給蒼穹,夾帶私欲地祈福。
六眼俯視一切,他知曉人們剝奪的正是他們需要的,既然是需要的他給予就是了,沒這麼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彎彎繞繞。
以至于他以為千石飛梅想要的是和他長相厮守,正好兩情相悅,他就無視所謂的身份向她表白、勸告自己不須多想會被疾病或衰老殺死的未來,往後的日子兩人相互慰藉。
他好像遺忘了千石飛梅說過什麼,或許是她當時的語氣平淡,導緻她打心底的真正祈求被他當成玩笑話抛之腦後。
如若一個人能将執念風輕雲淡地說出,絲毫不在意他人是否理解,那麼她是不是已做好毀滅的準備,對傷害她的人不再投射憤怒,而是看待犧牲品一樣的憐憫呢?
她壓根沒向蒼穹祈願,因此也不需要五條悟提供的選擇。
不被六眼探查到的躲在千石身後的真實身份和執念,此刻終于露出線頭,五條悟不再給予,而是主動上前抓住,一點點剖析他所愛之人。
這樣的話,他一直倦怠俯視的詛咒橫行的世界,此刻也如他使用術式懸空倒立般地颠倒過來,置換到腳邊的,也是他常忽視的蒼穹裡的,是沉默的愛人對上自己目光之後的溫婉一笑。
墨鏡逐漸滑到鼻尖,五條悟擡起頭,白熾燈席卷進抖動着癫狂的蒼藍眼眸裡,如一閃而過的流星,慵懶的白毛貓捕捉到殘留的尾巴。
家入硝子的鞋尖踢向自己,五條悟煩躁的面容已經恢複活力,他全然遺忘了自己來到醫務室的目的,興緻勃勃地詢問:“怎麼啦,硝子變成狂躁大猩猩了嗎?”
硝子扶額,“自我攻略的男人真是夠惡心的。”她轉動椅子恢複工作狀态,“嘛,不用再無理取鬧地從别人那裡獲取安慰算你懂事。沒什麼事的話就滾蛋吧。”
“我有事情還沒說完呢。”
“不想聽。”
五條悟置若罔聞,“給傑準備個葬禮怎麼樣?當事人突然露面絕對會把大家吓一跳,說不定爛橘子會因為高血壓立馬斃命呢。”
“這是什麼腦回路。”硝子已習慣五條悟的跳躍思維,漫不經心地回應着。
“借口讓硝子也叙叙舊啦,高專有内鬼,不方便透露傑的下落哦。”
“......”
聽千石的意思高專不僅有詛咒師,還有總監那邊的内鬼,讓五條悟去上杉家質問肯定問不出什麼,目的隻是暗示她的立場。
五條竊喜,又覺無數雙爪子伸到他們之間實在煩人,隻能借着夏油葬禮引出知曉他存在的狐狸們,再一一上門“拜訪”,看看狐狸窩裡藏着什麼壞心思。
雖然晦氣,但傑隻能黑着臉接受吧,說不定他也很樂意參與這個整蠱遊戲。
年少時偶爾摻和幼稚二人組的硝子明白過來,眼眸裡卻沒多少驚喜,無聲思索不久,頭也沒擡地淡淡道:“還是一如既往地自大啊。”
“什麼,硝子竟然拒絕和同期叙舊,那是傑诶,你忘記他還幫你揣打火機、幫你補作業、搶絕版的人體解剖圖譜了嗎?”
“我記得是你大掃除把我書浸到水桶裡才這樣吧。”
“這不是還有打火機嘛......”
“随便你們啦。”
家入硝子有趕人的意思,抽出了一份病曆甩給五條,“夜蛾撿的人,我沒精力管這麼多,交給你啦。”
“诶......”五條悟蹙眉,“我是什麼棘手任務垃圾桶嗎......”
他看着病曆,臉上厭惡更為明顯。
一個可樂罐精準地投入垃圾桶,撞擊聲回響在空曠的會議室。
千石飛梅雙肘靠着憑幾,大咧咧地舒展身體,如泡溫泉般袒露在暖氣徜徉的室内。
她打了個嗝,冰可樂的清冽直沖鼻腔。杏眼微阖,落在三幅字畫上。不久,送客的真奈美推門而來。
“你是不是太舒服了?”多日周旋于檢方和股市的真奈美忍不住吐槽道。
“消化噩夢也很辛苦的哦。”
“忘了不就好了?”
“但願吧。”
千石飛梅推開憑幾翻身而來,撐着上半身旁觀跪坐的真奈美拆開信封。最近她重操舊業,三分之一噩夢纏身的老顧客找上她,在盤星教裡秘密接受“催眠”。
從免費到收錢,不走醫保,一次八千日元。千石每次從真奈美手中接過時,感覺像被零花錢打發的小孩,這點還不夠盤星交一天的電費。
“剛剛的客人是俱樂部老闆,比較會來事。”真奈美晃晃手中鈔票,“給了兩倍哦。”
“哇,債務還清指日可待啊。”
千石表情歡愉,本人對鈔票不太感興趣,和真奈美相視一笑後,又懶洋洋地躺在榻榻米上。
“振作起來,今天還有兩個客人要見。”
千石比起教主來說可差遠了,對待工作不熱忱,需要趕鴨子上架。真奈美不免得有些無奈,臨時的事務是千石提的,信息已經散發出去了,想罷工為時已晚。
“我知道了。”
她擡起胳膊遮擋燈光,似睡非睡。
最近跟蹤千石飛梅的人沒了動靜,全都要仰仗五條悟的幫忙。她隻知五條一怒之下把神明造轟成了渣滓,其餘的皆由情報中介不便與高層聯系斷了實情。
相反地,高層暫時不能掌握她的行蹤。千石飛梅恢複通訊後,迅速聯系服部秀太搜羅新目标資料,蹙眉才看完,油然升起必見一面的想法。
此時,尚且透亮的天幕挂着一顆耀眼的星星,忽地躲進建築物一角,地面開始亮起了燈。
五條悟接着電話,旁若無人地嚷道:“什麼叫被甜品綁架,我是正大光明地翹班哦。”
“火山噴發疏散群衆就好了呀,總不能叫我去堵住火山口吧。”
“即便有咒胎正在孕育也沒辦法啊,伊地知,你真當我無所不能了?......雖然你的想法很正确。”
“但是,”他抑制不住微笑朝認真排隊的背影走去,“我現在有超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甜品啦,優先等級要更高哦。”
“交罰款什麼的就不需要請示我了,不和你說了。”
五條悟滿臉期待地落定在千石飛梅身後,她隻埋頭吃着銅鑼燒,渾然不覺。手掌拍着她的肩膀,等待人回頭時,食指正戳在鼓起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