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蛾正道拿着夏油傑的屍檢報告沉思。

報告隻有一張紙，短促簡潔的結論揭示他的死亡過程十分痛快，一眨眼的事。

辦公桌上堆砌着很多文件，動辄幾十頁，本本需要校長印章确認，其中不乏校園修繕、年度總結大會和對學生所造成傷害的調查報告的内容。成山的文件中間，擺着塞滿棉花的毛氈熊掌，針線穿插在邊緣上，這是個從休息間隙裡趕出來的半成品。

敞開的印章在充滿暖氣的辦公室裡依舊濕潤，紅色油墨光澤鮮豔，在白紙黑字中刺眼無比。全身黑白着裝的夜蛾校長颔首，蹙眉将屍檢報告反複确認，不同對其他文件匆忙一掃，一張單薄的紙沉甸甸的。

“傑是不是瘦了。”

沉思許久的校長詢問，好像手中拿的是體檢報告。家入硝子拉攏着眼皮假寐，用鼻音說：“缺少了一隻胳膊的重量。”

“唔，好像也矮了點，是我記錯了嗎？”

“年紀大了身高就會縮水。”

“……悟又在搞什麼鬼，是偷換屍體将傑轉移走吧，這個有什麼好隐瞞的。”

他欲要打電話叫人過來質問清楚，轉頭一想五條悟當夜就被安排清理餘孽，人在新宿京都兩頭跑，不像他還能擠出時間為熊貓縫補缺損的地方。

夜蛾停頓一秒，責備道：“你也跟着胡鬧。”

家入硝子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睫毛顫抖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快枯竭，“是我親手解剖了夏油，沒什麼好隐瞞的，快蓋章吧。”

“筵山火葬場的燃料告急，補充要等兩天，火化的事先緩緩。”

“為什麼？”

高專和位于山腳下的筵山火葬場來往密切，早就有輔助監督前往打招呼，讓其在年前做好加班準備，現在出現燃料告急的事故實在讓人費解。

夜蛾校長明白硝子的疑問，他自己也滿腹狐疑，沉聲道：“據說是柴油洩露，現在天氣幹燥，有個糊塗蛋差點就在當場點煙……”

夜蛾不敢後想，要不是借着月光看清地面上流淌的晶亮液體，工作人員急忙把煙掐滅，不然引發的火災何止涉及到周圍零星的公寓樓，整個筵山都将葬身火海，高專也不例外。包裹着高專的森林裡，有多少夜蛾制作的心肝咒骸，他們跑不掉的。

家入硝子站起身，辦公椅滑開，撞上檔案櫃回彈小段距離。她的紅唇張合：“停屍房已經滿了，如果你願意搬去充滿屍臭味的解剖室工作的話，我不介意等兩天。”

“硝子，别意氣用事。”

夜蛾雙手交叉支撐下巴，滿滿疲憊被壓抑在胸腔裡，迷茫藏在不透光的眼鏡下。

“我特批夏油優先火化，用我的車去吧，去青梅火葬場。”

“别忘了通知我參加葬禮。”他對離開的家入硝子說。

“柴油洩露？好可怕。”

千石飛梅龇牙，被迎面的冷風吹涼，刺激她急忙閉上嘴，雙手敲打手機回複信息。

伏黑惠的眼神正跟着玉犬移動，一黑一白兩隻大狗俯身仔細嗅着，時而用鼻子拱開枯葉，尋找殘留的咒力氣息。

“什麼柴油洩露？”他插着兜，跟在玉犬身後。

“小事。”千石飛梅把圍巾向上攏緊，隻露出幹淨的眉目，被削弱的聲音不乏得意：“差不多津美紀的事就要結束了。”

伏黑惠的海膽發型翹起更高的角度，“怎麼解決？”

“同例病人交與硝子姐解剖，不出所料在腹中找到其他人類的組織，多虧了沒有完全消化殆盡，取出來就能解除詛咒。”

這個消息帶來一點希望，同時意味着對時間的挑戰，伏黑惠的心被提懸起來，擔憂着：“她躺了十五個月了，再怎麼樣都消化差不多了吧......能奏效嗎？”

“先試試嘛，隻是一個小手術。”

千石飛梅的樂觀過于盲目，甚至有投機主義之嫌，讓伏黑惠産生懷疑，自己不想折騰津美紀後一無所獲，他的嘴角緊繃，盯着玉犬一言不發。

“你也不希望她這樣下去吧，别擔心，實在不行我還有後手。”餘光捕捉到百米外草叢晃動，千石繼續說：“找到下咒的詛咒師，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白玉犬俯首貼近晃動草叢，露出鋒利的犬牙，伺機飛撲進去，一陣纏鬥之後，它叼着被撕咬破開棉絮的咒骸，昂首向伏黑惠邀功。

伏黑接過式神叼過來的咒骸，兩歲小孩大的尖嘴河童咒骸撲騰着腳蹼，欲要用它的秃頂撞在他的胸口。

“還要多久？”他打招呼叫玉犬别分心。

“快了。”

意識到自己以前也是這麼應付人家的，給出承諾後卻讓伏黑惠等了六個月，為挽救自己在他心中隻會忽悠人的不良印象，千石補充道：“在春天來臨之前。”

這個春天、下個春天，還是下下個春天？伏黑惠垂眸，淡淡地應了聲，将河童咒骸放歸森林。

高專躺在一片廢墟裡，坍塌的建築隻有對比地圖才能在腦海中複原原貌，所幸最高的鐘樓沒有被破壞，以它為準能找到醫務室的位置。

盡力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僵硬地挺起胸膛，步履加快，抱着文件僞裝忙碌的輔助監督。

他踩着不常穿的正裝皮鞋，硬跟發出的節律像催命符，他不由得放緩腳步，這樣快慢兩難的别扭讓他差點摔一跤。趔趄之後，在一側廢墟中看見對寒風招手的紙張，折痕明顯的紙張像是學生的筆記，他匆匆掃過内容，像懷揣炸彈般藏進名片兜裡。

擡眼觀察四周無人，卻見印象中的教學樓前面空留一個大坑，邊緣齊整像是用圓規畫出來一樣，他暗自吃驚，心中忐忑愈加劇烈。忽聽西邊森林傳來聲聲狗吠，提醒他抓緊動作，踩着後跟堅硬的正裝皮鞋閃進石磚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