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女人聚在路邊議論紛紛,時不時還要搖搖頭,歎息幾聲。許清明挑着蜂箱,愣愣地在路上站了片刻,嘴唇顫抖着,卻終究什麼也沒說,他低下頭,匆匆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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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明認識陸香穗的時候,她才十五歲,剛辍了學,被家裡安排來許溝村幫她姐姐看孩子。她姐夫錢衛東是個殺豬的,跟周圍靠幾畝地活命的村民比,算是有錢人了。她姐夫殺豬賣肉,她姐就跟着打下手,錢衛東承諾幫着小舅子蓋房結婚,作為回報,陸香穗便被叫來照顧她姐的兩個孩子,大的三歲多,小的才剛學走路。
十五歲的陸香穗,美得就像最鮮活的花骨朵兒一樣。那時,她整天照看着兩個外甥,抱着小的,領着大的,除了看孩子,做飯洗衣喂牲口,什麼活兒都幹,閑下來便抱着孩子在村邊玩。許清明那時十八歲,跟着别人學養蜂,整天窩在村邊的山坡上,一來二去,就跟這個乖巧靈秀小妹妹熟悉了。
再後來,兩人開始相愛,悄悄地好上了,難舍難分。
陸香穗十七歲時,許清明上門提親,卻被陸家一口拒絕了,沒别的原因,許清明沒錢也沒勢,對陸家也不會有什麼助力。一對年輕人各種抗争央求,陸香穗的爹媽終于松了口說,先拿三千塊錢彩禮來再商量。八十年代的小山村,這幾乎是普通農家好好幾年的收入了,許清明一下子根本拿不出來。于是許清明依依不舍地告别陸香穗,帶着蜂箱離家去養蜂掙錢。
他以為,多則三年,少則兩年,他便可以回來娶她了。
兩年後,錢衛東開着手扶拖拉機出門賣豬肉,猛拐彎的時候把老婆陸香葉甩下了車,剛剛巧甩到幾米高的橋下,當場就摔死了。
陸香葉死了,生下第三個孩子才五個月大,錢衛東把三個孩子往丈母娘跟前一丢,就隻是要死不活地哭。錢衛東有錢,丈母娘一直看重呢,于是陸香穗半是被逼半是無奈,繼續幫着錢衛東照顧孩子。也根本就是在她父母的應允和變相鼓勵下,陸香穗不明不白就被錢衛東占了。
陸香穗大病一場,等到許清明趕回家中,陸香穗淚眼迷茫地隻說了一句話:
“二哥,你就當我死了吧!”
許清明心裡就這樣紮下了一根刺,拔不掉,吐不出,忘不了。
錢衛東已經結紮了的,陸香穗也就沒再生過自己的孩子,行屍走肉地養大了她姐的三個孩子,到底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突然就自己尋死了。許清明反複回想着那晚兩人見面的每一句話,黃昏時他才回來,兩人相見寥寥數語,當天夜裡她就尋死自殺了,她選在這一天,難道是等着再見他一面嗎?
因為臨近年關,陸香穗的葬禮辦得很倉促,草草了事。臘月二十四小年這天,她一手養大的三個孩子披麻戴孝,一路哀哀地扶棺上山,刨開封凍的泥土,匆匆把陸香穗下葬了。亡者既然入土為安,孝子孝女便也節哀順變,該回家回家,該幹嘛幹嘛,已經是小年了,誰也沒有太多時間悲傷。
送喪的一行人離開墓地下了山,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中。
入夜,一輪殘月泛着凄寒,月光下一個人影出現在墓地裡,他徑直來到白天新堆的土墳跟前,挨着墳頭坐了下來。
“三妹,你竟然先走了。你就先走一步吧,我反正也快了。原以為回來還能見你一面,沒想到你卻走在前頭了。”
許清明靜靜坐在墳前,安靜平和地訴說着。這些年孤獨漂泊的生活,他的身體早已經枯朽了,幾個月前他拿到一張醫院的化驗報告,胃角腺癌,這個名詞許清明不是太懂,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臨近終點。
撫摸着冰冷的泥土,許清明緩緩長歎。
“……三妹,我終身不娶,隻是要讓你知道,我曾經說的非你不娶的那些話,全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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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太陽再一次升起來了,照在靜寂的山嶺上。偶有上山的村民發現墳地裡躺着個人,許清明側卧在陸香穗的墳旁邊,頭枕着墳上新堆的泥土,像是睡着了。這寒冬臘月的,怎麼會在墳上睡着了呢,那村民覺着不對勁,上前一看,人早已經沒了氣息,已經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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