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櫻聽聞消息後,雖然也歎氣,但眉目間卻露出幾分倔強,不似金橙一般,強顔歡笑。
過了幾日,消息确認無誤後,松柏居的丫鬟們開始收拾行李。
金橙邊将首飾放入一個扁扁的桃木燕子紋木盒裡,邊問有些心不在焉的紅櫻:“你将來是什麼打算?我聽姑媽說,你後娘開始給你相看人家了,說的是甜水巷那個米店家的小兒子。”
“我聽說啊,那小子長得可俊了,且為人機靈,跟着他爹學打算盤做賬,将來是不愁吃穿的。最要緊的是,這家的婆婆為人厚道,這麼多年來沒跟人紅過臉。你呢,家裡隻有你一個女孩,你爹和兄弟們又疼你,能給你撐腰,等你嫁過去,想必日子不會太難過……”
紅櫻将手裡疊好的衣服往床上一摔,“我不嫁!”
金橙愕然,走到她身邊撥過她的身體,隻見紅櫻眼裡蓄滿了淚水,一時啞然,良久才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人都要這樣的,怎麼說這樣的胡話?”
“人人都這樣,就一定是對的嗎?何況,我師父一輩子沒嫁人,不也過得好好的嗎?”
“可你師父識文斷字,她做過女官,出宮的時候都四十歲了才沒嫁人。你現在還青春年少,難道要做一輩子的姑子,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嗎?”
“一輩子被戳脊梁骨,也好過像我娘那樣,死在産床上吧?”
金橙語結,“……也不是人人生孩子都會死的呀。”
“可明知前頭是鬼門關,還非要往前闖嗎?”
“我說不過你,我隻問你,你不嫁人,你家裡人同意嗎?”
“我用不着他們同意,我去求三少爺,隻要三少爺願意叫我服侍,我樂意跟着他出家,做一輩子的姑子。”
金橙看着小姐妹倔強的臉龐,不知該歎還是該羨。
隻是既然小姐妹想好了,她也願意助她一臂之力,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好吧,你都想好了,我也不勸你了。三少爺說了,他出家之後要住到青雲山去,那裡日子苦,不忍心咱們跟爹娘分開,才叫咱們家去。你若是能吃這個苦頭,我同你一起去求三少爺!”
莫驚春聽完兩人來意,也頗為驚訝地看着紅櫻,越看越覺得這是個人才。
沒錯,他的小弟怎能是庸庸碌碌之人?
他看這與衆不同的紅櫻就很适合到他麾下,做一員大将嘛。
不過收小弟也不能随便,得走過場,得有儀式感,這才能讓小弟印象深刻,有歸屬感。
于是莫驚春表情深沉地開口了。
“跟着我出家,可不是去享福的,我要尋仙問道,餐風飲露,将來時機成熟也必定要效仿仙人,踏遍萬水千山,尋訪仙家福地,以求長生之道。”
“你跟着我,也不得懈怠,需得日日讀書習武,雞鳴則起,月升則睡,勤練不綴。”
莫驚春最後跟紅櫻确認,“你可想好了?”
金橙也揪着帕子,擔憂地看着紅櫻。
紅櫻咬着唇,擡頭看向莫驚春,隻見他眼裡帶笑,似乎并不覺得她想要出家,不願嫁人生子有多麼大逆不道。
不知道為什麼,熱意突然湧上了她的眼圈。
她娘是一個好女子,好妻子,好母親,可她死在産床上不到半年,她爹就續娶了,說要家裡得有個女人照顧孩子。
紅櫻喜歡她娘,敬佩她娘,卻也害怕成為她娘。
她後娘一開始對他們這些繼子繼女表現得十分大方得體,然而肚子鼓起來之後她就基本沒吃過家裡的肉了。
她後娘生孩子時傷了身,就再也不能跟她爹同房了。
好在生了個兒子,還算有指靠。
她爹幹脆去鑽寡婦的門。
其實那位寡婦她也認識,跟她娘生前關系很好。
那寡婦并不是七姑八婆閑話裡的浪蕩人,相反手腳勤快,人也愛幹淨,總是把自己和孩子、家裡收拾得幹幹淨淨。
隻是後來男人沒了,又因為孩子沒改嫁,日子就艱難起來。
大人們總以為她們這些小孩子不知道、不懂這些事,其實她心裡一清二楚,所以她拜師學藝,想着靠自己養活自己。
要是有機會就進宮做女官。
隻是沒等到進宮,就等來了進國公府的好消息。
不過,這也許比進宮還好。
紅櫻眨了眨眼,憋住眼淚,露出一抹狠意,語氣堅定地說:“是,我想好了。吃苦受累,我都不怕,我隻怕生兒育女,過鬼門關。”
莫驚春一拍掌,“好!既然如此,那你便随我去吧。”
“隻是……”他看了看紅櫻嬌嫩的粉色衣裙,雙丫髻上簪着的珠花,意有所指地說,“我出家,一則是為了給父親祈福,二則,是為了我自己。青雲觀也多為男子,你這身不妥。”
紅櫻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心中似有明悟。
金橙卻不大明白,打扮得好看些,叫别人看着舒心,哪裡不妥?
“在你足夠強大之前,還是做男兒打扮吧,要樸素些。”
他确實能護着她,卻不能時刻護着她。
“是。”紅櫻雖不明白莫驚春真意,但她知道莫驚春人好,又有見識,便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很久以後,她見識得多了才明白,花朵長在名貴的花園裡,也許會得到主人的欣賞與憐惜,但若是長在荒野裡,也許直接就被踩在腳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