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頭西斜時,莫驚春就去給鎮國公“請安”去了。
鎮國公人老成精,聞弦歌而知雅意,聽到莫驚春的來意後,立即表示,好孩子,你真孝順!不過不用擔心,我這是老毛病了,沒事,就是得靜養。
你現在還是一個小孩子,最大的孝順就是保重好自己的身體。你前幾天落水,大夫說你身體不大好,要是不好好修養,以後恐怕不能長壽,所以你以後也好好地靜養吧,不要整天來請安。
我知道你孝順至極,但孝順原本也不在每天的晨昏定省上,而是在你心中,你心裡挂念長輩就行了。
這樣吧,我給你安排個工作,有空給我抄抄經書祈福就行,平時少讀書,多習武,強壯身體才最要緊。
莫驚春表示我一定好好抄。
至于抄多少,什麼時候抄好,就不要問了。
總而言之,兩人在和諧又友好的氛圍中交換了意見。
随後,又去給鎮國公夫人請安。
早就收到消息的鎮國公夫人也是一樣的說辭,不過更委婉溫和罷了。
這讓跟着來的金橙大開眼界,别看人家隻是在莊子上長大,她父母也是積年的老仆,聽說過不少古。
有些大戶人家的老太爺老太婆不論寒暑,天天叫一家子後輩來請安表孝順,擺譜擺個沒邊,并将之稱為詩禮書家;有些媳婦自己都熬成婆了,每天還得起早貪黑像丫鬟一樣服侍婆婆用飯。
面上數不清的光鮮,裡頭說不出的苦楚。
沒想到鎮國公府竟然是表裡如一,難得的好人家。
是,沒錯,連聖人都說要每天晨昏定省,侍奉父母,可父母就不能體諒體諒子女的辛勞嗎?
他們小戶人家還好說,一家子就那麼點大,擡腳就到了,每天早晚去看看父母并不難,但有些大戶人家大到離譜,去請安時雖然能坐轎,但每天來回走的路就夠折騰人的。
金橙曾聽說過,有個大戶人家娶了新婦,每天天不亮新婦就得起床給婆婆請安,結果直接累到流産。
太可怕了。
長輩直接說取消晨昏定省又有多難?無非是有心與無心的區别罷了。
接着,莫驚春繼續出發,去探望陳姨娘。
雙方一陣寒暄過後,莫驚春就說:“我和姨娘也好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你們出去散散吧,我和姨娘說會話。”
不等陳姨娘說些什麼,丫鬟們就魚貫而出。
人走完了,莫驚春收起了故作熱絡的笑容,面上變得平靜:“陳姨娘,他去了,你也想跟着去嗎?”
陳姨娘神色灰敗絕望,說:“他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指望,他不在了,我還有什麼好活的?”
莫驚春從荷包裡拿出兩顆核桃,慢慢地盤着,有些不明白她在想什麼,不解地說:“你是覺得沒孩子寂寞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叫鎮國公放你走,讓你另嫁生子。”
陳姨娘笑了笑,蒼白的雙唇微彎,“大人想來是出身富貴,不曾見過什麼貧賤人士吧?”
“為什麼這麼說?”
“我這般年紀,再嫁又能嫁給什麼良人呢?國公府好歹願意好好養着我,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這般年紀是哪般年紀?三十出頭還年輕得很。”
陳姨娘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大人可知,若非無量壽一心備考,我連孫子都抱上了。”
莫驚春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一算他們母子的年紀,我天,都是未成年就結婚。
面上平靜,心裡的小人都成名畫呐喊了。
這個時代真是可怕得很。
“我無父無母,今後也不會再有子嗣了,無量壽說過的,分家以後讓我做老封君,都不成了。”
手上的動作放慢,莫驚春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明白了,你是後宅女子,不能走出去為官做宰,也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你在這世上,最親近、也最靠得住的男子死了,你走不掉了,所以才說自己沒了指望。”
“是啊,大人明智。”
莫驚春歎了口氣,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告退了。”
“你!”陳姨娘睜大了眼睛,“你不勸我了嗎?”
“好言難勸想死鬼,你加油。”
“加油……是何意?”陳姨娘喃喃道,但熟悉的身影已經遠去了。
換個好心人來,也許會為了讓陳姨娘活下去,許諾今後好好科舉,代替惡鬼奉養她吧。
不過莫驚春不是爛好人,他的善良有底線、有鋒芒,他不會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完成任務,那是工作,其他的就不多奉陪了。
他爸媽,放到任何時代的父母圈子裡,肯定都是top級别的那種好。
他們生他,養他,愛他,教他,尊重他,從來不強迫他做不願做的事,哪怕目的是為他好。
他們教他明辨是非、知道對錯,他們教他理解他人、寬容他人,也教他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他們從來不教他委屈自己、犧牲自己。
有能力的情況下,可以善良,可以對别人好,但一切的前提都是要保護好自己。
即使如此,他也不屬于父母。
他首先是他自己,其次才是父母的兒子。
他們一家人,從來就不是彼此依存、彼此寄生的關系,而是彼此獨立,各自成長為參天大樹,互為支持。
莫驚春出門後,發現丫鬟們都走遠了,人是一個也沒見到。
他打開紙扇,一邊給自己驅散熱意,一邊走回松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