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将軍清早起床,看到穆雲輕在院中練功,眉頭不由得皺起來。
“……你怎麼還在?!”
穆雲輕待在府中足有三天沒出過門,每日都是清晨練功,然後陪他下棋寫字,下午在書房處理軍務,晚上興緻來了,甚至親自炒上兩道菜,爺倆小酌幾杯。
起初穆老将軍還挺高興,穆雲輕從小長在軍中,後來執掌帥印,更是以軍營為家,府中卧房跟擺設無異,除了逢年過節勉強抽出半日,其餘時間叫都叫不回來。
就因為他這樣的生活習慣,勸退了不知多少登門說親的媒婆。
穆老将軍打也打過,罵也罵過,苦口婆心的話更是說了一籮筐,總被穆雲輕以玩笑避開,急了便扔下一句“穆家子孫當以國事為重”,堵得穆老将軍說不出話——
這是他當年親自立下的家訓,沒成想就因為這句話,他穆家要斷子絕孫了……
最後穆老将軍無奈,便也懶得管他,想到祖孫二人兩條光棍,無牽無挂,有一天性命交待在戰場上,倒也免得惹旁人傷心牽挂,又有些釋懷。
所以這幾日穆雲輕的所作所為,才顯得十分不尋常。
“軍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穆雲輕收起戰矛,擦了把汗:“瞧您說的,要是軍中真有事,我還能在府中陪您?”
穆老将軍狐疑地盯着他:“你自己說說,這些年你在家的時間,十個指頭都數得過來,叫我如何不起疑心?”
“……我知道錯了!所以趁軍中無事,特意回來多陪您幾日,您怎麼還挑上理了?”穆雲輕笑道:“糧食軍饷都已發下去,咱們盼了多年的軍械也換了新的,要是外敵敢在此時入侵,與找死無異,祖父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不擔心别的,隻是擔心你……這句話穆老将軍沒說出口。
他不想整日唠唠叨叨、惹人厭煩,于是壓下心頭不安:“臭小子!有這功夫不如想想你自己的終身大事!陪我這個糟老頭子幹嘛?”
穆雲輕一如既往打岔道:“……祖父中午想吃什麼?年前臘肉還剩了些,配上辣齑炒來如何?”
穆老将軍瞪他一眼,拂袖而去,遠遠扔過來一句指示:“再給我燙壺酒!不要那勞什子的醪糟乳酒,要最烈的燒刀子!”
穆雲輕笑了笑,朝牆頭某個方向瞥了一眼,然後挽起袖子進了廚房。
嶽明明趴在牆上,伸展了一下凍僵的手臂,咬牙想:今天又要無功而返了。
趙琮昀叫他來找穆老将軍,卻沒想到穆雲輕提前識破,像隻護窩的老母雞,足足在家蹲了三天,搞得嶽明明連院子都踏不進來。
最可氣的是,穆雲輕每日還往牆頭放一些吃食給她。嶽明明親耳聽到穆老将軍問他做啥,穆雲輕答曰“喂野貓”。
嶽明明啃着硬邦邦的馕餅,心罵有沒有常識,誰家貓吃這東西,貓是吃肉的好嗎……她也是!
可是氣歸氣,趙琮昀交待的任務卻不能不完成。嶽明明看出穆雲輕打算跟她這麼耗下去,她吃點苦不算什麼,但想到被關起來的那幾位,老的老、小的小,趙琮昀舊傷又沒完全養好……她豈能不急。
嶽明明把心一橫,翻身躍入府中,直奔廚房。
穆雲輕正在切臘肉,聽到腳步聲,頭也沒擡:“如今野貓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都敢直接找上門了!”
嶽明明譏諷道:“還不是因為你做的飯太難吃!”
穆雲輕手起刀落,奪奪奪将臘肉切成大小均勻的一盤,強迫症似的擺好,這才擡眸笑道:“邊關苦寒,不比京城養尊處優,娘子既然吃不慣,不如早早離開。”
嶽明明白他一眼:“你當我不想嗎?”
“是麼?”穆雲輕道:“我怎麼聽聞京中有人傾慕娘子,沿途嘉王亦有意将你送走,你卻甘願陪他來此地受苦,當真情深意重,叫人羨慕。”
嶽明明一怔:“你對我們的事情,知道得真清楚!”
“知己知彼……在軍中這麼多年,如果連這點兵法都不懂,還打什麼仗?”穆雲輕淡淡掃她一眼:“娘子如果肯放手,不再趟這混水,我可以放你離開。”
嶽明明:“我要是不答應呢?”
穆雲輕:“死了這條心吧!隻要有我在,你别想接近我祖父半步!”
嶽明明冷笑:“你不是說穆老将軍知道嗎?怎麼會這麼害怕……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在撒謊!”
眼前少女油鹽不進,穆雲輕眸底騰起愠怒的火:“我是騙了他老人家,那又怎樣?我祖父戎馬一生,從來不屑于這些龌龊事。他不需要知道我背後做了什麼,隻要邊關安定,百姓不受戰火之擾,就算有一天他知曉後,厭棄我的所作所為,我也不在乎!”
嶽明明上前一步,直視他的眼睛:“所以你就栽贓誣陷我們?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穆雲輕眼中毫無愧色:“好處就是……朝廷一直拖欠的糧饷、軍械有了着落,我軍中将士不必再餓着肚子、拿着生鏽的兵器去打仗送命!”
他聲音越來越冰冷:“坦白說,我甚至覺得……他趙琮昀一條命,能換來這麼多東西,是他的福氣!他憑什麼?就因為他是皇親國戚?他們這些京中的老爺少爺們,眼裡隻有爾虞我詐的弄權把戲,他們何時在意過我們的死活?”
他不再看嶽明明,扭頭從壇中舀出一坨腌得發酸的齑菜:“既然他們不管我們,我又何必在意他們的死活。”
嶽明明終于明白了:“原來你跟樊公做了交易!”
“不錯……他能給我我想要的。”
“可他……他不是好人!”嶽明明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他是在利用你!”
穆雲輕嘲諷道:“趙琮昀意欲接近我祖父,難道不是想利用我們手中的兵權嗎?同為利用,誰又高人一等呢?”
“接下來樊公要你做什麼?”雖然心中已有答案,嶽明明還是不死心地問道。
“……娘子還是趁早離開吧,我不想傷及無辜。”
嶽明明不依不饒:“他還要你殺了王爺對不對?”
穆雲輕不置可否,嶽明明急得幾乎跳腳:“你知不知道,一旦你這麼做,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樊公野心會越來越大,以後他要你助他謀反當皇帝,你也答應嗎?”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穆雲輕似乎忍無可忍,手中刀光一閃,抵住嶽明明脖頸:“我隻知道這批軍糧再不到,将士們就要活活餓死!既然你不肯獨自偷生,我便把你一起送去牢中,黃泉路上你們做個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