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嬷嬷平聲道:“先皇少子,李貴妃又是他最寵愛的妃子,所以王爺剛剛出生時,可謂備受恩寵,就連當今聖上也要遜色三分。
“可世事難料……短短兩年,貴妃與先皇決裂,貴妃自請入住冷宮。她是執拗的性子,心意已決,誰都改變不了。出發當天,王爺哭鬧着跟在她身後喊了一路的娘,她連頭都沒回過一次。”
孫嬷嬷歎了口氣:“李貴妃離開後,先皇連帶着也不願見王爺,王爺自此便失了寵愛。”
她聲音放低:“娘子可知,在這深宮中,妃子失寵可悲可歎,皇子失寵卻是可怕。”
嶽明明不解:“為什麼?再不濟也有皇子身份啊?”
孫嬷嬷道:“正因這皇子身份……有人怕李貴妃有朝一日複寵,怕先皇某一日突然想起這位冷落的兒子,更怕這孩子長大後威脅皇位。”
雖然明知趙琮昀安然無恙到今天,嶽明明心頭仍是一緊:“所以……有人對他下手了?”
“兩次,一次落水,一次中毒。都是宮中常用的伎倆了。幸好王爺命大,就這麼跌跌撞撞長到五歲……直到三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從邊疆曆練歸來,将這個沒人疼的弟弟接過去撫養起來。”
“原來皇上真的對他有養育之恩。”
嶽明明終于明白了趙琮昀這麼多年忍氣吞聲,對昭明帝百般順從的真正原因。
孫嬷嬷卻委婉道:“對王爺而言,聖上既是父兄也是師長。聖上初心當然是好的。當年他剛滿二十,對皇權和親情的看法,自然與後來是不同的。”
嶽明明聽出她話中深意,試探道:“後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倒也沒什麼新鮮事,”孫嬷嬷淡淡一笑:“隻是曾經最親近、最敬重的那個人,突然有一天把愛收回去了,開始猜忌、提防、戒備。
“于是王爺發現,他的一言一行突然變成了'别有用心',他很困惑,也想過各種辦法挽回,可是後來都成了一樁樁遭人指摘的證據。”
嶽明明心裡隐隐發酸:“那時候他多大?”
孫嬷嬷看着她,頓了頓道:“十五六吧,正是意氣風發的好年紀,無論讀書、騎射還是琴棋書畫,樣樣拔尖的一個孩子……後來都荒廢了。”
嶽明明道:“皇上刻意打壓他了嗎?”
“不,是王爺自己,他親手毀了自己的前途……學堂不去了,書也不讀了,動不動就往煙花柳巷裡跑,所有人都覺得這孩子走岔了路,誰又明白,他這是用自己的方法,讓皇上放心呢?”
“這樣皇上就放心了嗎?”嶽明明眉宇間籠上一層怒意。
孫嬷嬷沉默片刻,低聲道:“奴婢與娘子說這些,不是為了誰的關系。隻因娘子身在宮中,該對前塵過往有些了解,遇事才好做判斷。我猜這些話,王爺是肯定不會對你講的。”
嶽明明點點頭:“謝謝嬷嬷提醒,我明白!”
她忽然道:“有一件事,我也想向嬷嬷請教……嬷嬷覺得,如今王爺也變成了那樣的人嗎?”
她眸光微微黯了一下:“他對我也有過許多猜忌、提防、戒備……他這次反抗皇上安排,是因為他也對皇權和親情有了新的認識嗎?”
孫嬷嬷想了一會兒,緩緩道:“奴婢不敢妄加判斷,也不會否認如今的王爺跟兒時相比,變了許多……”
“可你還是相信他。”嶽明明看出孫嬷嬷心意,替她接道。
孫嬷嬷搖頭:“奴婢鬥膽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在我眼中,王爺就像我的孩子一樣,他做得對也好、錯也罷,我對他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
“我不是相信他,我是心疼他,愛他……這是不一樣的。”
嶽明明努力思索兩者的區别,卻聽孫嬷嬷繼續道:“奴婢認為這一點,才是堪當王妃的要求。”
“嶽娘子明白嗎?”
嶽明明呆了一下,她好像懂了,卻隐隐希望自己沒聽明白。
孫嬷嬷鄭重道:“之前娘子問我,王爺有什麼願望,現在可以告訴娘子,他不過希望此生有人可以無條件愛他,永遠不會抛棄他。”
就這麼簡單?
嶽明明下意識想吐槽,彎了彎嘴角,卻發現滿心苦澀,根本說不出半個字。
對于一個從小先後被母親、父親、兄長愛過又舍棄掉的人,這樣的願望究竟是簡單還是奢望?
孫嬷嬷問:“娘子能做到嗎?”
“我……”想到半年之後的遊戲退出時限,嶽明明猶豫了。
“那娘子願意試試嗎?”孫嬷嬷不依不饒。
嶽明明依舊沉默不語。
她可以跟趙琮昀做盟友,做朋友,甚至做一些暧昧的事,短暫地談一場戀愛,都沒關系。
她承認對趙琮昀有些越界的想法,不隻因為他對自己越來越好,甚至有時候他陰陽怪氣發脾氣,她也覺得蠻可愛的。
可是為了他放棄現實生活,永遠留在遊戲世界?
嶽明明内心清楚,她做不到,也不想這麼做。
無需多言,沉默已是最有力的回答。
孫嬷嬷不無遺憾地長歎一聲:“既然如此,娘子還要争那王妃的位子嗎?還要給他一線希望,然後再舍棄他一次嗎?”
做不到,就不要再傷害。
嶽明明面對孫嬷嬷近乎嚴厲的目光,眸中染上一層薄霧,她輕聲道:“對不起……我明天一早就去退出這場擢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