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過後,泰王将公孫越訓練私兵的事情捅到了榮慶帝面前。
公孫越忙上書辯解,他以鎮壓不聽話的曠工為由組建了私人武裝,全都是為了皇家基業。
重壓之下,礦工們飽受折磨,忍無可忍自然會有人反抗,此時便需要官府配合,但官府往往左右為難,于是公孫越找到深谙兵法的人和地痞流氓、無賴混混,訓練了一支私人武裝,用起來無比絲滑和順手。
榮慶帝勃然大怒。
自古帝王最怕武将和私兵,幾乎刻在了骨子和基因裡,怕謀逆,怕造反,怕卧榻之側他人酣睡。
榮慶帝早年執政時期,還真有藩王看他年紀輕輕,策反軍中大臣在榮慶四年年谷不登兇年饑歲時乘機造反,被太後事先察覺,她忙告知榮慶帝,與榮慶帝攜手在情急中推出萬全之策,安然度過此劫,但此事也在榮慶帝心中埋下多疑的種子。
他開始不信任朝中大臣和勳貴,逐漸分散他們的權力,決不允許出現權傾朝野的一人或一方,正因如此,朝中黨派林立,鬥得烏七八糟,他不僅不制止,反而樂見其成。大臣們在互相争鬥時也互相牽制,互相削弱,隻有他一人地位超然。
此外,太後并非榮慶帝的生母,在這次守衛戰中母子齊心協力保住天下本是好事,但也讓榮慶帝經常夜不能寐。自從他上位以來,太後逐漸放權,但她對朝堂的掌控力依舊大的驚人,朝中的動态甚至比他都清楚。
榮慶帝心裡惶惶不安。
于是他開始重用宦官組建自己的情報網,監控朝臣們的一舉一動。
公孫越此前甚得榮慶帝喜愛,他不僅為自己斂财,也為榮慶帝斂财,然而泰王有意無意間在榮慶帝面前提起此事時,榮慶帝心中的怒火澆滅了過往的一切。
謝止松聽聞此事,趕忙進宮為公孫越求情,銀礦每年弄來的銀兩,有相當一部分進了謝府,謝止松以為公孫越犯的不是大事,但弄巧成拙,榮慶帝心中的怒火反而更盛,将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而後下旨重懲公孫越。
隻要有私兵,就為聚衆謀反提供了沃土,這是大忌。
榮慶帝當然知道公孫越沒有二心,盡管如此,他也不能容忍私兵的存在,必須一刀切。
公孫越很快涼涼,榮慶帝直接下令将其處死,滿朝震驚。
這波以儆效尤的效果直接拉滿。
謝止松罕見地遭遇了滑鐵盧。
在朝中為官,政治敏銳性一旦減弱,早晚要出事。
他起初聽到這件事後,第一時間進宮為公孫越辯解和求情,引發了榮慶帝不滿,榮慶帝開始敲打他,刻意冷落和疏遠謝止松,同樣是内閣大臣,榮慶帝傳喚謝止松的次數肉眼可見的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他開始頻繁的和陸嘉商量朝事,陸嘉在閣中的地位迅速提升,大有超過内閣首輔的趨勢,陸嘉一時風光無限,陸黨也跟着揚眉吐氣,吃肉喝湯。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朝中局勢忽然換了一副模樣。
謝府,謝止松、謝雲坤和沈時钊圍在一張長而寬的餐桌前,氣氛沉悶。
謝止松平日裡公事繁忙,近日失去榮慶帝的寵幸,倒是有閑情逸緻陪他們吃飯。
謝雲坤給父親盛了一碗湯,嘴角微微向上傾斜看了沈時钊一眼,幽幽地說:“父親陪我們吃一頓飯真不容易,也不知道是托誰的福。”
沈時钊攥着手裡的酒杯,不言語,臉上波瀾不驚。
謝止松端着一碗白米飯,他這幾日難得清閑,面色卻比平時繁忙時看上去憔悴,甚至多添一絲悲涼,像一個可憐的小老頭,他看着前面空蕩蕩的空氣,眼神找不到聚焦的地方,聲音似乎也比平時虛弱。
“我大意了,我應該早有察覺皇上對私兵的厭惡,皇上是一個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的人。人呐,一不留神,就會犯下大錯。”
謝雲坤:“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誰都有大意的時候。”
這句話似乎安慰了謝止松,但也讓謝止松的神色更加悲涼,他勸誡道:“有些大意可能招來殺身之禍,你日後千萬小心。”
謝雲坤低着頭夾了塊魚頭,語氣裡含笑,嘲諷之意極其露骨:“我一個人小心沒用啊。”
沈時钊緩緩擡起了頭。
所有人都知道謝雲坤意有所指,謝雲坤和沈時钊都是謝止松的兒子,但一個是親生的,另一個是義子,兩個人一向明面上和氣,謝黨裡的大多數人為了讨好謝止松一個勁兒的巴結謝雲坤,隻有沈時钊例外。
沈時钊知道自己完全不能與謝雲坤比在謝止松心裡的地位,但他對謝雲坤也不阿谀奉承,他仰仗和依賴者謝止松生存,但謝止松也需要他,沈時钊有能力,有手段,在官場上混的如魚得水,和謝雲坤互為謝止松的左膀右臂。
他自己給了自己可以相對自由的資本。
謝雲坤意有所指,謝止松也擡起了頭,擦了擦嘴:“時钊,公孫越間接害死了你父親,我知道你心裡一直過不去這道坎兒,之前不管他怎麼補償你都不夠,今兒局面已經成了這樣,這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後誰都别再提此事,我知道也相信你是一個有度的人。”
沈時钊一手放在桌上,另一隻手在桌下,撫摸着那塊随身攜帶的玉佩。
沈時钊的出身并不好,他出生在一個曠工家庭,某年銀課指标上漲,家裡砸鍋賣鐵都解決不了虧空,他的父親不堪重負,一時沒想明白尋了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