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心裡應該清楚,梁君宗沒有貪污受賄。”
鄒清許開了口,他是來為梁君宗求情的。
盡管他平日裡都快煩死梁君宗了,隻要梁君宗出現在他身邊,他便無比警覺,提心吊膽,連頓飯都不能好好吃,但如今梁君宗被人誣陷,他卻要為他奔走求情,他唯一能想到的兩個人,一個是泰王,一個是沈時钊。
鄒清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泰王皇子的身份太明顯,何況泰王幾乎從不參與朝事和朝堂争鬥,他不受寵,乖巧本分,何況這件事牽扯到了錦王,他不能把泰王拖下水,讓此事變得更加複雜不可收拾,于是隻好來找沈時钊。
沈時钊這家夥,彈劾得很兇,揣着明白裝糊塗,大尾巴狼一個。
沈時钊拿茶蓋撇着水裡的茶沫兒,他低頭看着清澈的茶湯說:“此事證據确鑿,我知道你們是好友,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值得完全相信。”
鄒清許堅定的反駁:“梁君宗的為人我清楚,他若想貪污早貪了,我能不知道嗎?”
“人是會變的。”沈時钊擡眸,漆黑的眼神落到鄒清許身上的時候,鄒清許瞬間氣勢弱了一半,思路也飛了。
鄒清許心裡有些窩火:“今天我說的都是心裡話,沈大人不用敷衍我,我是誠心來找你的。”
鄒清許總覺得自己瘋了,他竟然認為他和沈時钊有點交情,等他反應過來他和沈時钊毛關系沒有的時候,他已經坐在沈府裡喝茶了。
“我好像不欠你什麼,反而是你欠我。”沈時钊聽得出鄒清許急了,他端起茶杯,饒有興緻地看着鄒清許:“你為何如此牽挂梁君宗,難道真如外界所說,你們——”
“絕無此事!”鄒清許慌忙制止,“沈大人可千萬别造黃謠,傳出去毀我名聲。”
鄒清許氣得牙癢,沈時钊緩慢垂下眼睫,終于說了句人話:“我猜梁君宗最後沒事。”
鄒清許神情詫異:“他清清白白,但是想整他的人太多了,你為什麼認為他會沒事?”
天徹底黑了,沈時钊的臉更加幽暗,完全隐沒在陰影裡,“因為皇上會保他。”
鄒清許愣住了,沈時钊:“皇上現在打算扶持清流,最近提拔的人大多都是這一派,他正想重用梁文正,不會為難梁君宗。”
鄒清許冷靜許多:“梁君宗鐵定被陷害,梁大人的學生衆多,給他送點家鄉特産的學生不在少數,不貴重的特産梁家一般都會收下,沒想到被奸人利用,竟然在書裡藏金子。其實我想此案應該不難破,隻要找到送書的人,再揪出背後的指使者,一定能還梁家清白。”
沈時钊的目光落在正前方,神情略微失真,等他再開口的時候,眼裡已是一灘活水:“梁君宗的罪名我估計洗刷不掉,這口鍋無論如何他得背,一方面,都察院、吏部和大理寺幾乎都被兩黨把持,很難為他正兒八經的查案,另一方面,皇上也想坐實這個罪名,而後他顧及君臣之情,網開一面,赢得梁文正的忠心。”
鄒清許喝了一口茶,茶已經涼了,他渾然不覺,因為身上早已發寒,他看着沈時钊,忽然覺得陌生。鄒清許偏過頭,如同自言自語:“梁家父子都是朝廷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是梁文正大人,為大徐奉獻了半生。”
窗外的雨忽然下大了,陰風吹開窗戶,一陣涼意飄了進來,雨絲打在鄒清許臉上,他凍得打了個寒顫,未說完的話覺得沒必要繼續。沈時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平靜地說:“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皇上生性多疑,想獨攬大權,掌控一切,他不喜歡那些總是站在他對立面的大臣,如果不是想平衡朝中的勢力,應該不會想重用梁文正。不聽話的人,不會站在他的角度想問題,太幹淨的人,沒有把柄讓他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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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雨聲潺潺,琉璃瓦上水流陣陣,朱門和漢白玉石做成的回廊被雨水沖刷,雕刻的紋飾格外清晰,乾陽宮裡燈火微亮,打扮得明媚鮮妍的貴妃親自為榮慶帝送來暖身的姜湯,在宮門口被吳貴攔下。
“貴妃娘娘,皇上已經睡下了。”
貴妃的眸光朝宮裡探去,半信半疑,她詫異地問:“皇上進來總是入睡困難,怎麼今日睡得如此之早?”
吳貴笑呵呵地說:“許是皇上近日心情不錯,能吃,也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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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大開,寒意鋪天蓋湧了進來,外面落了驚雷,雷聲陣陣,綿延不絕。
長煜匆匆從門外進來,像工具人一樣關上了窗,而後又離開。
既然沈時钊已經把話說得如此直白,鄒清許沒有再待的必要,他該離開了。
沈時钊瞥到鄒清許的鞋子和褲腿,他來的時候雨下得小,但鄒清許的鞋子和褲腿已經全濕了,現在外面如同天神下凡渡劫,雷聲轟隆,家家戶戶都縮在屋裡,街上空無一人。
鄒清許站起來要離開,沈時钊忽然開口:“雨太大了,留着住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