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尋之想要回頭,她止住。她于是擡頭,金屬條裡的倒影模模糊糊,“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這很好嗎?”孔唯閑閑的,“難道我之前對你不好?”
顔尋之一時語塞,“不是……”
孔唯說,“吹個頭而已,心情到了。”
“……”她嚅嗫,“……我不配。”
孔唯把她頭發徹底吹幹了,抖了抖,發絲松散柔軟的蹭過指縫。她滿意放開她,給自己技術評了個高分,“軍備後勤處,你情我願就夠了。我都不在乎,你在乎個什麼勁。”
顔尋之沒回應。孔唯等了幾秒,彎腰繞到她側面,瞧她眼睛裡亮晶晶的,“什麼表情?”
“疼。”顔尋之眨眨眼,“燙的。”
隊伍全軍覆沒。
不奇怪,探索死亡率本來就超高,尹澤就是有再多次帶隊的經驗,跟不講道理的老天也隻能玩甩骰子。
裡面有顔尋之,聯邦調查過,但這回連蹊跷都沒了。顔尋之好好的,幹嘛要專門把她送去送死?
最後隻能定性成意外。
但因此被召回總部,再回西南時,感應器已經感應不到了。
“沒電了吧。”孔唯說,“這玩意撐不了太久。”
曾安對此惋惜,“白死了一個。我就說這風險太大,本來信号幹擾定位就麻煩,咱被盯這麼死,就算找回來也未必不被聯邦發現。”
“往好處想,萬一實驗成功留在地面了呢。”她很随意,“再看吧,看下一批。”
好像顔尋之的死就是一塊丢進瀑布裡的石子,連半秒水流都未能阻擋,就順攜落下,被沖刷的無影無蹤。
下一批桃子果然在成熟時被聯邦連根挖走。
太多次。她挑戰了聯邦太多次底線,他們似乎終于意識到她測試出來的忠誠度與想要的似乎有所偏移,難以為之所用,決定榨幹最後一絲價值,讓她偏重帶隊探索。
探索的人,十有八九活不到退役。
孔唯表面不顯,照舊完成工作。隻有天晚上忽然興緻來了,笑着問甯悅,“我這算下了一步爛棋嗎?”
留着顔尋之,實驗還能繼續,慢慢調整方向,說不定有天就走運踩中。可顔尋之死了,她手頭最後一個可用的人都沒了。
當時她力排衆議做決定的時候,真的是想為了這實驗孤注一擲嗎?
“紅顔禍水啊,不能不信。”
無所謂。
反正這所有,本來就都是她的私心。
兩次探索,任務完成出色,結束了監管期,孔唯申請外派南區,并同時開始自我注射。
雖然曾安說,每個個體基因不同,同樣的藥物注射到不同人體内大概完全不同,孔唯還是聊勝于無的試了試。南區輻射最強,如果藥物對她起效,南區也能最快看到成果。
遠離是聯邦最喜聞樂見的結果,她還在中心,聯邦總要擔心她拉幫結派、再次壯大。
申請南區也正常。南區建在地面上,本來就令很多地面派趨之若鹜,在探索方面,它的死亡率也最低。
聯邦批準,工作交接完畢,孔唯正式下調南區。
作為總指揮,參觀南區時,她也順道看了眼肖明染。
一個被凍在異物腦子裡的人,沒什麼意思。
肖明染是強者嗎?是強者。地下城百年都未必有這樣的天才,孔唯做這個實驗,所以最清楚,她大概已經異變,成為異化體,卻仍神智清醒,保持地下向導的一切體征。
肖明染是弱者嗎?是弱者。階級、性别制度中,她是被壓迫的那個向導,聯邦要求她上繳,她不能不做,她隻是個人,無法對抗集體。
她不懂這個道理,所以被封在這。
她懂這個道理,可惜對集體輕視,對高層抱有幻想,妄圖走個捷徑,最終殊途同歸。
将永遠活着——孔唯視線輕掃過去,不留痕迹。
這樣活在真空裡的永生也算活着……一代枭雄,要求真低。
直到她跟甯悅上地面,遇到異物潮,拼到奄奄一息昏迷之時,鉗制在她刀下的異物掙紮,拼盡全力打碎頭盔,爪尖撓過她的臉,摳出一道狹長的疤。
碎片紮進眼睛裡,劇痛之下,她忽然又醒了醒。
望着那個将死未死的異物……很眼熟。
哦。肖明染,是這個意思。
甯悅正在毫無求生欲的等死。孔唯全靠外骨骼卡住異物僵持,不敢動,精神體實化,一隻兔子軟綿綿拱了拱她。
甯悅睜開眼看了下她,又閉上,“你随便。反正我是你的狗,你想怎麼玩都行。”
她張了張嘴。頭盔破損,她臉頰、舌頭都幾乎凍硬了,像在操縱别人的口齒,過了很久,才勉強有含糊的聲音擠出來。
這是顔尋之,在她第一世的記憶裡,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兔子站起來指了指自己。孔唯問,“會嗎?”
……
睜眼。
她又見到了浦歲。
十七歲的浦歲叉着腰問她,“咱倆匹配度一直是最高的,你為什麼要改精神圖景跟她鍊接呀!防禦系哨兵,一點用都沒有!”
還有十七歲的顔尋之。
……
顔尋之倏然睜眼,“……曾安!”
孫業索一直守在旁邊,見她斷鍊清醒,迅速上前,“曾安怎麼了?”
顔尋之急道,“地上殺孔唯的人是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