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虞到底還是等了一晚上。

放榜的地方早就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來往的車馬直堵了整整一條街，時虞心中焦急，踮着腳往裡面望，似乎這樣就能看到裡面的榜文名單一樣。

聞鈴直接将他拽了下來：“急什麼？要貼好幾天，人群散了再看也不遲。”

聞鈴緊緊拽着時虞，将人拉到一個店面底下，用手臂擋在時虞身前，目睹旁邊的一輛馬車立刻從時虞方才站的位置往裡擠。

“我昨晚上就該來。”

時虞總算從人擠人的煩悶中喘了口氣，卻還是沒消減這份着急，又往前看了看，實在沒有能進去的路。

聞鈴卻不急不躁：“恐怕要到正午才能有些縫隙，我們還是先進店裡呆會兒，安全要緊。”

聞家今年除了她，沒有府試的人，她也沒有花錢買什麼報榜人，雖說事情被聞尚書知道是遲早的事，但能緩一日，别撞到放榜當天還是好的。

若是不中，恐怕要明年才能分家，蹉跎一年不是好事；若中了，聞尚書得知女兒走了武舉，盛怒之下很可能當即就讓人把時虞拖出府。聞鈴倒不怕跟聞尚書鬧翻臉，隻是如今正在科考，她又不是成竹在胸，能少一事自然是好。

聞鈴更希望，聞尚書是從同僚口裡知道的。

這樣，等聞尚書休沐回來，已将事情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不至于倉促下決定。二人再說話，便容易多了。

“怎麼還沒散啊！”時虞在店裡也不消停，他特意選了個靠窗的位置，沒過半刻鐘，就往外瞅上一眼，眉心死死擰着，好像椅子上放了釘子一樣坐不住。

聞鈴撚起一個點心，一看到人坐回來，就直接塞進了對面人的嘴裡。

“慌什麼，我們進來還沒半個時辰。”聞鈴說着倒了一杯茶推過去，向後一仰，順着時虞的目光看向外面，喧擾不斷，有人驚叫，有人焦急，有人歡喜，有人大哭。

再過一會兒，她和時虞也會身處其中。

時虞使勁咬着嘴裡的點心，惡狠狠看着聞鈴，一副恨不得在聞鈴身上咬下來一塊肉的架勢，好不容易咽下去，連茶都沒喝，就“哼”了一聲：“你倒是不着急。”

聞鈴心裡确實還算坦然，這次科舉，她已經盡了自己的力。無論什麼結果，都是她目前能做到最好的了。

聞鈴還沒說話，就看到時虞又一次趴到了窗戶上。

“我相信教我兵器的那個人，”聞鈴也往自己嘴裡抛了個點心，一面咀嚼，一面說道，“他沒藏私，我有用心，若是輸了，那也隻能說時間短促。”

确實，聞鈴準備科考并沒有多久，而下場的許多都是刀槍劍戟純熟的練家子。

想到這，時虞也勉強聽了進去，他揪着自己的袖口，坐會位子上，把手一伸，卻不拿糕點，而是舉到聞鈴面前：“分我一半。”

糕點碎渣落在二人傳遞時的手縫裡。

正如聞鈴所說，臨近正午，雖然人依舊很多，但至少這條街總算是能走了，至少不用再擔心踩踏一類的事情發生。

時虞一刻也再等不得，直接拽了聞鈴就往外面跑。

榜單前還站着一大堆人，大多是女子。時虞心急之下也不知避諱，就硬要往裡面湊，聞鈴沒辦法，隻能輕笑一聲，仍用手護在他周圍。

“快找找你的名字。”時虞僅回頭說了一句，就又望向榜單。

他從第一個名字開始往下看，越看心中越難受，直數了兩三行也不見聞鈴的名字。

他忍不住又回頭去看聞鈴，卻發現這人面色平靜，看到自己回身，還微微彎起眼眸，帶着些許縱容的樣子。刹那間，時虞下意識點了點頭，又回頭繼續找。

時虞口中念着聞鈴的名字，生怕錯過了。

聞這個字不算大衆，以至于看到“聞”字時，時虞不禁深吸了一口氣，使勁閉了下眼睛，才繼續往後看——聞鈴。

倒數第七。

“恭喜你，找到我了。”一個聲音，輕輕地落在時虞的耳畔，卻比他的心跳聲，甚至周圍的喜怒哀樂都更加清晰，震動心房。

以至于，時虞還沒有從回響中走出，便被人拉離人群。

“不對，明明是你中了，怎麼反倒恭喜我？”時虞回過神時，發現自己的手還牽着聞鈴的袖子不放，面上一熱，卻不僅沒有松開，反而得寸進尺地更進一步，抓上聞鈴的手腕，故意沒話找話地反尋了聞鈴的差錯。

聞鈴眼眸微垂，将這份小舉動盡數收入眼底，眼底不由生出了笑意。

時虞在着急了。

是因為那副畫像的事還壓在心裡，還是因為自己至今沒辦法給他一個婚禮？聞鈴想着，嘴唇慢慢放平，甚至為此漸漸沖淡了考中的喜悅，眼中的笑意也不知何時消散了去。

聞鈴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道：“我們去買些東西慶祝吧。”

時虞在腦海裡想了想，竟是難得沒有說出摳門的話，而是看在今天是聞鈴好日子的情況下，使勁點了點頭：“行，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

時虞沒想到，聞鈴竟然帶他去了上次的珍寶閣。

“雖然上面的還是買不起，但……”聞鈴仰頭看着珍寶閣的匾額，大手一揮，擺出副有錢人的模樣，“至少底下的能随你挑了。”

時虞還以為是給聞鈴買東西慶祝，沒想到竟落在自己身上，便轉身要走：“我不用。”

除了聞鈴自己的田莊，這段時間下來，其實聞尚書也賞過聞鈴不少外出交際的零用，再添上酬勞聞鈴讀書的銀子，也有幾千兩銀。聞尚書對女兒們還是比較大方的那類，不然聞三姑娘也不至于有錢找小倌了。

但不知為何，時虞發現，聞鈴将那些錢都存下來放在了庫房裡，不許任何人動。

“等到離開，這些錢就當給母親賠罪了，”聞鈴提到銀子，便是這樣說的，“至于分家的錢，也盡量少拿為好。”話裡話外，竟是若可以，她打算分家時一文不拿的意思。

聞鈴和聞家人，有一種莫名的疏離，見外。雖然聞鈴盡可能維持面上的尊敬，卻不夠親近。

時虞雖不明白緣由，卻看得出聞鈴的态度，因此并不會提什麼反對。

這也就意味着，實際上，聞鈴能用的錢，隻是那個田莊。

因此，現在手裡雖不缺錢，每月都有進項，但時虞還是覺得，能省一些總是好的。尤其是給他添首飾簪環一類的，時虞也不像以前在家時那樣随意了。

聞鈴卻伸手攔住他：“别走，就當讓我開心，不掃我的興，好不好？”

“你就不能再攢攢，給我添個大的？”時虞知道勸不住，思索了一會兒，眼珠一動，“你知道我往日用的都是好東西。”

他說話時，仔細觀察着聞鈴的表情，發現對面的人慢慢松動，心中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