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虞身體初愈,田莊裡端上的仍是大夫定下的膳食。他本來還想在莊子裡走走看看,不過一看到飯菜就想到診費藥錢:“聞姑娘,吃過飯别忘了收賬。”
“放心,少不了你的月錢。”聞鈴忍不住發笑,将手邊的菜往時虞的方向推了推,又趕在時虞說話前添上一句,“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月錢才催我的。”她說出這話,時虞才算是閉上嘴,低頭吃飯。
時虞惦記着銀錢,一看到聞鈴用完飯,就急匆匆讓莊頭過來。
莊頭并不清楚時虞的身份,剛開始她還以為這人是聞鈴帶來的夫侍,但聽見聞鈴稱呼此人為“時公子”,便知道是自己想差了。然而,她左思右想,又覺得時虞在聞鈴面前并不像個下人,隻能懷疑時虞是聞鈴未過門的夫郎,雖沒有十分把握,卻也絲毫不敢怠慢:“公子有何吩咐?”
時虞也不跟人客套,開口便道:“收賬。”
莊頭偷偷看了聞鈴一眼,見聞鈴沒有愠色,便明白這位公子在姑娘面前的話極有分量,立刻就讓人去取這月的租子。之前接手這個莊子的時候,聞鈴便說過田莊裡的賬是一月一收,隻是莊頭沒想到聞鈴會帶着男子一起來。
“銀一共是五百七十兩,”時虞對着賬目盤點銀錢,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向聞鈴問道,“那一年下來,就是、六千多兩?”
聞鈴這段時間一直盯着田莊,知道這月的銀錢是能對上的,但她猜因為自己有好幾天躲着時虞,故而時虞算的出了差錯,于是開口糾正:“這還沒到收獲的季節,并不知道準确的數。若是收成不好,大概也就是你算的數,但收成好了,一年要有八、九千兩呢。”
她話音落下,就看到時虞變了面色。
莊頭急忙說道:“公子,正如姑娘說的,的确就這些了。小的,可不敢瞞報啊。”
聞鈴放下賬本,笑着安撫莊頭幾句:“你别慌,賬是對的。他這是想起别的事,跟我怄氣呢,你先出去吧。”
莊頭這才長舒出一口氣,擦擦頭上的汗,離開了房間。
“我不是跟你怄氣,”時虞看人離開,解釋一句,又奪過賬本翻了翻,連桌案上的銀錢都沒了興緻,“我是氣以前家裡的莊頭。我跟父親學過中饋,每年我爹從田莊裡隻能收到四千兩銀,收成不好了還要減半,可知中間有多少油水。她現在要是在這兒,我定要她好看。”
聞鈴卻笑着搖搖頭,再次把賬本攤開:“你又算錯了。國姑府的人多,炭火米糧等物都要莊子裡供應,剩下能換錢的部分并不多。但在我這兒,都是能換成銀錢的,将來就算分了家,你我兩個,也不需要養一大家子人。”
時虞點點頭,把這句話聽入耳中,又聽到“你我兩個”的字眼,不覺錯開視線。
他裝作低頭去看賬目,心底忽然生出一年後不走了的念頭。在身邊這個人想象的将來中,有他的存在。時虞努力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卻忍不住望了聞鈴一眼,見聞鈴回看過來,他急忙再次低下頭看賬。這次,時虞才算是看進去了。
他拿出紙筆來寫寫畫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擡起頭:“縱如此,中間還有将近一千兩的油水。”
“那大概是進了各層管事手裡,或是有不能說的用途。”聞鈴這樣講,心中卻曉得田莊是官員家裡的主要進項,收租的事兒多半要經時虞母親的手,但說出來不過是時虞傷心,倒不如糊塗過去。何況,現如今就是想查,也無從查起。
聞鈴說着,把賬本收起來,故意岔開話:“我幹脆再去買個田莊,讓你管好了。”
時虞果然被她給攪了心思,也不尋思賬了,起身将案上那匣清點驗明過的銀子也放進行囊裡:“你要是再弄一個田莊,又不能讓人送進府裡,銀子怎麼運過去都是個事兒。”
朝中雖發行過銀票,但民間還是認銀子和銅錢。
“何況,你再弄一個田莊,仍是要背着府裡的人,一天有多少精力?”時虞攔下要來幫忙的聞鈴,盡管經過打獵的事後,他不再将聞鈴看作是個純文人,卻認為自己功夫不差,沒必要多一個人勞累,“倘若被府裡的人知道,那就得不償失了。”
聞鈴也不強求,眼睛一錯不錯地放在時虞身上,直到看着人忙完才移開:“時公子,如果真給你一個産業,你也能管好。”
時虞一怔,目光停駐在聞鈴的臉上,他可以看出來,聞鈴說這句話是認真的。
他突然笑了,面上滿是得意:“我爹總說,我一學這個便昏昏欲睡,以後恐怕要在這地方吃虧。如今看來,我分明是極有天賦,可惜我還是喜歡舞槍弄棒。”
時虞張揚地站在聞鈴面前,眉毛挑起,坦率地說着自己的喜好。
“又是槍,又是棒,還有前段時間的弓箭,”聞鈴一件件數着,眉梢眼底全是笑意,“十八般兵器,你總有一件最喜歡的吧。”
她開口相問,引着時虞向屋外走去。
“我最喜歡纓槍!”時虞說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就要去折下樹上的枝丫比劃一番。
然而,他剛剛躍起,便想到今天看的賬本,上面許多東西都可以換做銀錢。一根枝丫上,别說是能長出幾朵花,結出幾個果子,就是幹了枯了還能換成柴火。
時虞甩甩收回的手:“不過,我還是最喜歡漲月錢。”
就在此時,他旁邊突然傳來枝丫折斷的聲音。時虞聞聲看去,隻見聞鈴手裡正拿着一根樹枝,而他原本要折的地方已經隻剩下一小截樹枝分叉的痕迹。
“你!”時虞指着聞鈴,張張口,竟發現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本該生氣卻又氣不起來,竟還覺得有些甜意,于是強壓下嘴角,轉過身去。
那根樹枝遞到他面前,耳邊有人勸道:“要是不玩盡興,你這趟的馬車錢可白花了。何況,我也想看你的本事,一根樹枝,總比一杆槍便宜。”
聞鈴的語氣裡依舊帶着笑:“時公子,折了這根樹枝倒罷,但我可不會給你漲月錢。”
時虞擡手,總算接過那根樹枝,在聞鈴面前耍了一套槍法。他一動起手,眉宇都舒展開來,揚才露己,神采煥然。聞鈴猜測,時虞在國姑府就是這副樣子吧,難怪當時上門求親的人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