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最後到了一間灰黑色的屋子前。這裡比起來别的地方并沒有什麼特别之處,也許隻是看起來年歲更久遠了些,屋身更剝落了些。男人放開嗓子,朝屋裡喊了起來。
“長老,我把貴客請來啦!”
“請貴客進來……咳咳,我這老身子骨,實在是沒法親迎……”
“進來……進來……”
男人搓了搓手,朝裴宿谄媚地笑,盡管看不到他的臉,卻看到他的眼裡發着精光。
“貴客,可要替我美言幾句呀。”
裴宿應是。她微笑着點頭,看到男人喜滋滋離開了。
她的眸光在對方身上又停留了片刻,她注意到他的背脊似乎格外停止,每一步也邁得極為規整,手臂揮動的線條更是很耐人尋味。
裴不理走過來,“該進去了。”
她向門口走出,一股淡淡的怪味從屋内傳來,像是動物糞便燃燒的氣味。
“哎呀……”她忽然大聲啧着,“親愛的,你不能進來!”
此時距離門口還有五步遠的黑蛇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位置,沖她撇嘴,然後将手指向了裴不理。
“憑什麼他可以跟着你我都不行,你是不是不愛我了變心了嗚嗚……”
兩個人在一旁虛情假意表演了半天,裴宿才扯着裴不理走進去,剛進去,也沒打招呼,先把人一推,然後造作地抓了抓頭發。
“哎呀真是見笑真是見笑……都怪我太寵着他了。”
屋内共有三位老人,無一不裹得嚴嚴實實,像領頭的那個男人一樣,活脫脫像頭大熊。
其中一位個子最高的長老先開了口,“哪裡的話,貴人你是真性情。不礙事。”
他呵呵笑着,請二人入座,裴不理略略謙讓了一下,裴宿則毫不客氣地坐下了。
長老們注意到這位下屬的眸色有一瞬難堪,終究還是客氣地道謝,然後才坐下。
壤沙居民不過幾萬人,宜居之處又少,居民主要分布在幾個村落内,而長老就是最高主事人,在壤沙擁有最高話語權——而這話語權也不過是對于物資合理分配調動的權力。那領頭的人想要裴宿他們美言,也不過是在農具以及牲口等上面能給他家裡分些好點的。
裴宿笑眯眯的,“這裡氣候寒冷,諸位也是辛苦,诶,就是不知每年收成如何,大家都能吃飽嗎,這麼冷你們都是怎麼保暖的啊,難道都是……”
她伸出手指着屋子中央的取暖爐,裡面灼灼燃燒着黑褐色的物體,怪味也由此而來。
“……是我想的那種嗎,是晾幹的糞便?”
不得不說,她這番言論,着實無禮至極。但她還偏偏一副天真無辜的表情,等着長老們的解答。
灰袍老人應該是地位最高的,他的眼睛眯起,似乎在估量什麼,但終究還是勉強笑了笑,“物資稀缺,也隻能先委屈貴人了。”
話說得客氣,語氣卻冷冰冰的。裴宿卻像沒事人似的,又東問西問了一堆,然後就站起來往外走,“不理啊,你跟長老們聊聊吧,我去跟不白……咳咳,我去親視民情。”
她走出去,直接拽着在外面安分如雞的黑蛇走開了。
而被留下的裴不理神情似乎更尴尬了,但他很快就斂了神色,對三位長老溫和地笑了笑。
“老人家勿怪,我們隊長隻是太過不拘小節了。例行事務請允許我來處理。”
灰袍搖了搖頭,“哼,黃毛小兒,太過張狂。”
他罵的是裴宿。裴不理垂眸,隻是笑,“我們的确經曆太少,還要多向前輩們學習。對了,關于我們這次的物資……”
他停頓,看向三人,三人神情微怔,而後露出喜色。
裴不理笑意更深了些,“慰問物資都在我們的星艦上。帝國對于原始區的星郡總是格外照顧的,除了必備的生活用品和食物,我們還帶來了幾台離子電視,波音唱片,以及……”
另一邊,裴宿吊兒郎當地扯着黑蛇走,黑蛇又想往她身上湊,但被她笑眯眯按住了頭,湊到耳邊缱绻開口:
“有人演戲,無人做事,你給我正經一點。”
走出沒百米,黑蛇簡直想在她身上纏麻花。
想要當一個廢物點心酒囊飯袋花花腸子,就要把輕浮纨绔幾個字刻在身上。她作為官方人員,巡檢時居然還扯了一個小情人來,明擺着是不把這任務放在心上,又或者,是不把壤沙居民放在心上。
她現在已經成功引起了幾位長老的不滿。
但這正是她的預期效果。兩個負責人,一個庸碌愚蠢,一個委屈盡責,一方暗,一方明,才好打探消息。
又或許,這真的是她多想了。抉擇或許還沒到來,兩場巡視也不過是前戲。
誰又知道呢。
至少從眼下看來,這裡并沒有十分明顯的古怪之處。畢竟帝國對于壤沙的了解也很寥寥,這是一個在數據庫中都找不出幾條詞條的存在。
而且,因為這裡太過原始太過脆弱,聯邦反而存着任其自由發展的心思。畢竟,處處高度工業化,留有幾個原始地區,才算是各有特色,可以讓後代的銀河公民一窺人類蒙昧期的生态處境。
因此,這還是聯邦對壤沙的第二次巡檢。上一次還是在剛剛發現這顆住人星球并将它劃入帝國版圖之後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