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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一片肅穆。
死囚江躍低垂頭顱,零散長發遮住大半張臉,喉嚨沙啞道:“沒什麼好說的,想問什麼,自行去翻供詞,問來問去,也就那幾樣,不如早些給老子個痛快。”
“砰。”的一聲,驚堂木響,羅鴻光怒聲呵道:“大膽。”
燕甯指腹輕揉扳指,昳麗眸光流向那抹明豔姝影,回到正堂後,他一言未發。
眼下審訊膠着,阮舒窈腳底酸麻,有些立不住。
他撇開視線,面色淡然道:“大司馬,你說說看。”
沈慕時微微颔首:“依臣拙見,百金懸賞都拿不住他,如今卻肯甘願落網,必有蹊跷。”
對此燕甯未置否,視線俯視堂下,仿若泰山壓頂。
江躍勉力擡頭望去,脊背不由塌陷幾分,整個人匍匐在地。
天色寂寥,燕甯吩咐點上燭火。
看來今日沒審出滿意結果,是散不了場。
阮舒窈懷念起臨行時祖母為她備的點心,眸光暗暗落在沈慕時身上。
“看似随性殺戮,實則不然。”沈慕時沉浸案件,有條不紊道:“對比各地謄錄的卷宗,六年前江躍在遼魯犯案,此後一路向東,專挑落單男性行兇,很快被列為重級危險人物,入通緝榜前十。由于江躍善于僞裝,每次都能逃過官府追捕,據各地卷宗記載,遇害者死前均穿過綠色外衫。而陳夙從不穿綠色。”
江躍耷拉着腦袋聆聽,眼底漸漸騰起殺氣。
“咯。”王宗瑞轉動脖頸,似是漫不經心道:“什麼紅色綠色,陳夙死前也沒見你待他多好,死後倒是連他愛穿什麼衣裳,都銘記在心?”
沈慕時并未答言,到讓他吃了個癟。
暮色無息籠罩,四壁燭火撐出一室明黃,男人堆裡,阮舒窈清純面容看上去更是美豔出塵,不可方物。
沈慕時點頭,示意她靠近些,細聲道:“坐下歇歇。”
她立在那裡,實在太過惹眼。
阮舒窈乖巧坐去兄長身側,楚楚神态縱人失魂。
“大理寺卿。”燕甯身形不動,昳麗長眸淡淡擡起。
羅鴻光旋即上前,燭光搖曳,将他身影向身後拉長,躬身道:“微臣在。”
“啪嗒。”燕甯接過内侍奉上的卷宗,直直丢在他面前。
一股說不上來的威懾從頭頂壓下,寒風吹起卷宗,羅鴻光連忙按住,掌心卷宗,質地上乘,聚目一觀,不由驚惶,這份卷宗印制特殊符号,出自聖密司,代表天下最高機密文件。
至于文件内容,尋常人無從得知,隻因它出自聖密司,受最高權力直轄。
一字動山河,指的便是聖密司。
聖密司就像是一個傳說,景帝二十二年,由宦官潘觎創建,其勢力與儲君堂不相上下,乃帝王通天手眼,可以說,隻要被聖密司盯上,十八代祖墳,都能給你掏出來。
然有關它的一切,随着當年那場宮變,早已消匿無迹。
不等羅鴻光仔細觀摩,燕甯冷聲道:“宣。”
“微臣遵旨。”羅鴻光指尖顫抖,迅速調整動作,專注審閱,生怕錯漏一字,恭敬道:“景帝三十七年四月至四十三年初,遼魯邊陲無名村人江躍,連續六年殺害青壯男子約兩百餘,其中包括回甘布政使,魏定縣知縣等多名官吏,按律誅及滿……”
“殺了我,殺我。”匍匐地上的死囚扯動鐵鍊,後鼻腔發出悲憤怒号:“殺了我啊!”
“堵嘴。”燕甯聲線清寒。
片刻死囚枯槁面皮被粗鐵鍊勒出奇怪形狀,鮮血涎滴,再癫狂不得。
阮舒窈心下一顫,還以為這是在行刑。盈目朝燕甯看去,燭火映照出男子無俦俊容,與周遭凡俗形成壁壘,矜貴得讓人不敢肖想,驚鴻撇過,幾分懼意化作心猿意馬。
“繼續。”燕甯神色冷肅,隻是坐在那裡,便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羅鴻光心弦繃緊,嘴角抽動道:“按律,誅滿門。然,江躍妻兒老母已死于非命,三代僅他一人,早年江躍狩獵為生,與妻荀氏育有一子,四月見暖,江躍逐鹿山林,歸期未定,無名村地瘠民貧,其妻荀氏遭惡匪污害,稚子三歲,哭聲震天,被抛入枯井,老母身殘眼盲,無力自理,活活餓死。數日,江躍狩獵而歸,滿目瘡痍,慘不忍睹。屠村後,他帶着荀氏掌心殘缺的布條,一路追尋惡匪蹤迹,凡穿戴與殘布顔色一緻之人,均受迫害。”
那些話仿是激起驚濤駭浪,江躍猛的甩動鐵鍊,嘶聲嗚咽:“呃…咯…啊……”
官差見狀,紛紛上前用棍棒擊打按壓他,重棍下一頭發怒的困獸,騰身而起。狠戾目光掃過衆人,最後鎖定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對上江躍目光,阮舒窈後脊一寒,寬敞正堂霎時變得逼仄。
沈慕時盯緊死囚,起身護在她面前。
在場守衛伺機而動,高度誡防。
一團霧狀真氣聚集,王宗瑞陰寒眸低泛起不易察覺的情緒。
“解開他。”燕甯一派冷沉,手指招了招。
聽到皇子号令,身後不甚起眼的内侍恭敬颔首,幾步上前,雙掌運功,徒手劈斷鐵鍊。
眨眼之間,衆人還未看清,鐵鍊铛铛落地。
江躍目光驚詫,想必現場高手遠不止這一人。
内侍雙手交疊腹前,低頭行至皇子身側,鞠腰遞上木盒,小心翼翼掀開,半截綠色粗麻布曝于眼前。
“告訴孤,誰讓你來替死?”燕甯薄唇微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