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涼,銀杏枝頭黃。
晚秋時節,天地間蘊含絲縷寒意。征戰的消息實在突然,老太君憂思過重昨夜病倒了。沈慕時負責點兵,這兩日都不住府上,老太君身體抱恙之事并未刻意告知。
大軍五更拔營,此時天色宛如一幅淡墨丹青。道路兩旁擠滿送行的百姓,沈初冉與崔颢一左一右攙在趙氏身旁,阮舒窈乖巧的立在他們後頭。
皇城号角聲響起,巨大的旗幟在風中飄揚,嚴陣以待的軍隊銅牆鐵壁般移來,從密密麻麻的人群望去,皇子身披玄金铠甲,坐下烈馬威風凜凜,強大的壓迫感叫人生畏。
沈慕時緊随其後,銀甲白袍,獅盔獸帶,與皇子殿下一樣,金絲面胄遮住大半張俊臉,露在外面的一對星目炯炯有神。
皇子劍眉微壓,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她,那天夜裡已與她告别,即将行過時,還是往後拉住了缰繩。
“大司馬,可還有話要囑咐。”暗示中帶有幾分命令語氣。
沈慕時垂眸看向趙氏,沈初冉等人,沒有多做猶豫,翻身下了馬。
大軍原地待命。
沈初冉與崔颢不日也要離開帝都,她不想在母親面前哭,望見兄長行來,快步上前投入他懷中。
“都出嫁了,還是這麼沒規矩。”隔着厚重的铠甲,沈慕時不敢抱得太緊。
“慕時。”趙氏拉住他的手,一度欲言又止,千千萬萬的叮囑在目光裡融化:“護好皇子殿下,功績不論,隻願你平安歸來。”
“兒子知道了。”沈慕時揚眉望去,沒有看到祖母身影,其實沒來也好,人流繁雜老人家經不起折騰,松開沈初冉,拍了拍崔颢的手臂,叮囑他:“照顧好初冉。”
“請兄長放心。”崔颢本是與他同歲,随沈初冉喚他兄長。擡眸望見皇子殿下行來,什麼旗開得勝的吉利話都噎在喉嚨裡打轉,連忙作揖道:“微臣參見殿下。”
崔颢被貶遼東,頂了原先知府的位置,知府為地方官員,能夠親眼看見皇子殿下的目前隻有他。
“都不必多禮。”見沈府衆人正要叩拜,燕甯托手阻了,眸低斂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嚴,擡步向前壓去,巍峨身軀立在阮舒窈面前。
“等我回來。”燕甯清冽嗓音蘊斂一絲灼啞,眸子裡浮起靡淡笑意,湊到她耳側:“還沒走就開始想你了,怎麼辦?”
阮舒窈啞然,當着天下人的面,皇子殿下在跟她咬耳朵?
“願殿下,早日凱旋。”
看她在人前這樣膽小,克制住想抱她的沖動,轉身朝戰馬行去。
沈慕時再不敢久留,快步到阮舒窈面前:“陳夙在都城,有事情可以找他。”
“兄長保重。”她仰起小臉看去,二人匆匆相視一眼,大軍浩浩蕩蕩離去。
***
三個月後。
雲州城接連幾日落雪,飛花滿天。
輕紗缱绻,爐煙袅然。
書閣内不算太冷,盆裡的紅螺炭騰出些火焰來,沈慕時臨行前,便請了些德高望重的先生教導她,說是等回來要考她功課。
纖柔素手往硯台裡勻了些熱水,細條毛筆輕輕蘸了蘸,在裝訂成冊的白紙上落下一行行秀氣小楷。
“二小姐的字真好看。”陳秀宛遞上袖手香爐,眼裡的羨慕之色滿得快要溢出來。
在浮屠寺抄了幾月經書,阮舒窈的字進步很大,規矩中帶着飄逸秀麗,别有一番韻味。
怕她學業倦怠,趙氏挑了兩個親戚家的小娘子,在府上陪阮舒窈讀書,其中秦幼蓮雖不出衆,卻是個本分孩子,很粘阮舒窈。
餘蘭本是不打算留的,因着她們家是老太君的姨表親戚,中間雖隔了幾代,卻也能與老太君說上話,老太君念舊,小丫頭還算機靈,處處巴結着,她嗓子甜會唱曲,為了讨老太君歡心,學了不少舊時代的調子,總能哄得老太君笑一笑,多數也是與阮舒窈在一處讀書。
陳秀宛府裡也有私塾先生,偏她覺得沒意思,非要跑到沈府讀書,一來是想着好玩,二來還想了解些,沈府主母可有把那兩個小娘子,留給大司馬做偏房的打算。沈家大小姐出閣,主母心裡定然思念,自己多在她眼前晃晃,噓寒問暖,日後大司馬歸府,主母提一嘴,不知勝過多少。
阮舒窈外貌自是傾國傾城,卻在琴棋書畫上有所欠缺,幼年與沈毅之一起上學堂,村裡的條件很差,多數還是阿娘教的。
沈初冉擅畫,指導過她一些時日,形态上有些樣子,細節處卻差很多。
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她的字,算得上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