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之漆瞳沉寂,淡淡瞥一眼她雲髻間的發钗,打磨痕迹明顯,粗糙處還鉗着兩根烏絲。
俄頃,薄唇抿成一線,嗓音低冽道:“答應你,由你親自雪恨。”
一縷微末無措掠過眉梢,阮舒窈半響回不過神,心間仿是被敲過的鼓,餘震顫顫。按耐住擡手去觸發钗的沖動,指尖掐進掌心。
她本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不會有任何人明白,自己受過的辱,必須要血債血償。
她新寡染喪,遭人污垢,被迫改嫁李修臣。
李修臣整日疑神疑鬼,變着花樣消遣她,然而這僅是開始,真正推她下深淵的,是那夜李修臣醉酒亂性,生生引惡蠱噬她。
惡蠱肆咬之痛,片刻不緩,斑駁血色侵染薄衫,她感覺自己就要哭瞎了。
寝榻上勒出道道磨痕,淚水沾惹發絲貼在面頰,身下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她甚至喊不出半個痛字。
李修臣慌覺後怕,斷開繩索,她如抽了絲的繭癱縮在地,泛散眸光像是死過一遭。
每每回想,仍是驚恐無力。
爾後夜難寝,噩夢不絕,認主的蠱亦未閑着,陰虛體熱時常消磨她。
留苑禁足,不見天日。她呆滞的立在黑暗裡,無盡恐懼肆虐心頭。
不止是羞于啟齒,亦是羞于洩憤。撇開遭他禁锢不談,單侍春蠱這一筆賬,李修臣死不足惜。
默然良久,面前男子如一座巍峨高山,凜凜擋住翻江倒海的寒流。
她眼尾凝胭,撐開纖密眼睫。
僅憑一支打磨過的發钗,沈毅之便敏睿察覺她,是有雪恨之意?閃爍眸光潋滟婉轉,漸漸有些看不清。
男子臨風而立,深邃眸光不知注視了她多久,神情愈發沉郁,斂着兵戈之氣,輕聲問她:“你可信我?”
自她記事起,便與沈毅之形影不離,日行一處,夜寝一室。
初葵驚慌,垂髫逗樂,不單是青梅竹馬,他還是護着她長大的哥哥啊!
她自幼娴靜,浮生所願不過是一家三口,永永遠遠生活在一起罷了。
遠黛流光消淺,暮色漸濃。
“我從未想過,不信你。”
兒時,她會為了旁人啐言,說他與沈毅之毫無血緣,不過是假的兄妹而氣惱好久,哥哥待她鼎好,怎會不是親的呢,定是最親最親的才對。
漸曉人事,阿娘常叮囑沈毅之,她也聽了些,當時眉梢心頭盡是潤貼,她深信不疑,此生會與沈毅之白頭相守,永不離棄。
阿娘笑臉溫柔,‘但凡敢動花花腸子,看不好生揍他。’
嘴上說着揍,也未真的打過他,他少年持重,素來有度。
隻有那一次,阿娘在他身上抽斷了數根荊條。
是因山中遇雨,他與阮舒窈擁避洞中,烈火幹燥,天斷黑才帶她下山,縱未明說,阿娘豈會不知曉得,他是做了什麼混賬事。還是阮舒窈忍着不适為他求情方肯罷了。
此後,他克恭自省,未再碰她,直到投身軍營。
緘默半頃,兩人目光相交。
沈毅之凜然壓住劍眉,開口滿是喋血之氣:“待你踏過他的屍骨,往後每一步,都行于光下。”
阮舒窈鼻頭泛酸,眸海隴上霜寒。
她的哥哥,已經知曉李修臣對她做過什麼。
那清白便是這人世間,最難求得的東西了。
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恨李修臣,恨他戕害自己好深,凡他開口而未上前,他必不喜,戒尺所笞之處,羞于自窺。
說破天盡是些禦趣之事。
偏他深谙世故,才學良佳,走出去反倒成了坐懷不亂,潔身自好的好官。許還未到比屋可誅的地步,故而阮舒窈思慮,殺了他,自己必是要被下獄的。
若哥哥一心袒護,豈不是要被自己牽連,微微蹙起娥眉,微聲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說罷。”
明日?
沈毅之漆瞳泛起潮霧,頓促半響,沉步不移。
阮舒窈閉了閉眼,鼓起十足勇氣:“我……”
“哎呦!”樓下張嬸乍然驚呼:“大人回來了。”
李修臣單手負于身後疾步趕來,眉頭一斂,聽不出半分迎接的意思,狐疑量去,吩咐道:“喚她下來。”
“嗳。”張嬸冷汗直冒,哆嗦着腿,一步一回頭往樓上跑去,像是生怕後頭冒出尾巴。
李修臣心中正是焦急,對這一怪異舉動不屑猜忌,緩緩仰起頭凝視小軒窗。
不對。
瞳孔驟然一縮,窗台暗影不對,那高大健碩的身形,分明是男子。
李修臣胸腔淤悶:“咳咳~”咳嗽起來,擡步跟了上去。
聽見後頭粗快的腳步聲,張嬸越行越慌,心裡如炸了鍋的豆子,連連叫喊着老天爺,這可如何是好啊,那對冤家總不會做出些什麼出格的事吧!短短幾步路,腦海已把平生所見的這種場面統統糅合在一起。奸夫衣裳也不給穿,好一頓毒打,女的就和奸夫綁在一根木樁上,敲鑼打鼓,滿村的喊人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