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身旁的小夫人睡得如何,總之溫讓是一夜未眠,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姜禮略帶深意的眼神。
他的臉上就開始熱氣騰騰,想往縫裡鑽。
不過好在姜禮沒有提起這件事,讓溫讓僥幸躲了過去。
溫讓對他說了黎家的事,思索着是否能去黎家碰個運氣,問問黎家有沒有袁明泉的消息。
姜禮仔細思慮後,狀似為難:“聽哥哥所言,黎家的規矩頗多,要見到他們估計不是一件易事。”
溫讓明白這個道理,他的指尖落到黎雅南送的畫上,一絲精明的微光從眼中一閃而過,意有所指道:“見不到黎家,但見見黎掌事,想必要容易得多。”
可是黎雅南那裡也沒有消息,姜禮又實在沒法開口告訴他,隻能點頭答應。
“讓我來寫書信吧。”
點頭後,溫讓的心頭總覺得不踏實,這半年來似乎過得太平靜了些,平靜到溫讓都忘了自己在明處,而未知的敵人躲在暗處,不知何時又會來扯下一口肉走。
趁着溫讓又去講學,芙蕖湊過來低聲禀報。
“東家,田玉和芳葉依舊沒有交集,田玉如今在碼頭做苦工,而芳葉卻入了别的府門做婢女,如今已被那家人的庶子看上收了房。”
姜禮心念一動,“那家人同袁家或者柯家有什麼牽扯沒有?”
芙蕖語調緩慢,溫吞開口:“巧得很,那家姓楊,當家主母是柯雨庭大人母親的庶妹。”
“至于袁家,目前看來是沒有什麼關系,不過……”
“不過什麼?”
姜禮靜靜地等待片刻,又聽見芙蕖接着說:“不過芳葉去過棠坊。”
“進去做了什麼?”
“她買了一盞花燈,樣式沒有什麼特殊,隻是尋常花燈。”
詭異又無處不在的線串聯到一處,隻能拼湊出一個柯雨庭的影子輪廓,而剩下的袁明泉不見蹤影,不明生死。
他久久不言,思緒翻湧成亂麻。
最後所有的疑團凝成了一句話:“外面查不到蛛絲馬迹,那就讓禮閣的人進去探,袁家,柯家,一個都不能放過。”
看似柔弱溫和的人冷了眸子,字字彰顯着不容違抗。
“給我摸清楚裡面每一片瓦,每一顆石子,我倒要看看藏着什麼牛鬼蛇神。”
“東家,少爺那邊需要瞞着嗎?”
姜禮的神情溫柔了幾分,“不必,青與要查,便讓他查。”
“你去吩咐禮閣的人,讓他們透點消息出去。”
學徒們的藝品是越來越能拿得出手了,溫讓終于能夠不再昧着良心講話,着實讓人欣慰。
他走一圈,也能誇出個層次來了。
手藝這一門學問,不上手示範是不成的,但遇上女子亦或是哥兒,溫讓卻總是注意保持距離。
有一位哥兒上手最快,學得也是最好,溫讓記得他叫秋玄。
秋玄眉眼溫順,待到溫讓走近時,輕聲喚了一句“老師”。
溫讓停下腳步,秋玄也極有默契地将其放置桌上,溫讓俯身拿起,仔仔細細地欣賞了一番。
“你做燈的步驟已然掌握了七八分,就是上面的畫有些欠缺,似乎有些不搭,不若換一株蘭花可好?”
秋玄緊緊地攥着衣袖,溫讓以為自己出言質疑别人審美傷到他了,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找補回來。
“我……我沒有學過,不會畫。”
秋玄家中窮困,實則是沒有多餘的錢兩供他在此處學藝的,隻是登記名冊時溫讓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外面,想學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的模樣實在可憐,所以才許他家裡拿了糧食來換。
但見秋玄再度黯淡的眼神,又得知他家中有弟弟妹妹,根本就吃不飽飯,所以隻能又免了糧食,說是日後賺了錢再用來抵賬。
秋玄從小就隻能做苦活,哪兒能學得什麼琴棋書畫。
溫讓這才想起這回事,“不是什麼大事,勞煩您往旁邊坐坐,我教您如何畫蘭花可好?”
他連忙站起身往旁邊一挪,局促萬分:“都說了老師不必用敬稱。”
溫讓坐下,左手托起袖子,提筆蘸墨,“手藝人都值得一句敬稱,不分師生。”
“秋公子瞧仔細了。”
寥寥幾筆,一株蘭花的形自然地浮于紙上,疏淡相宜,錯落有緻,配着古色紙張,既和諧又有靈氣,溫讓筆觸自然未有停頓,但每一次落筆及勾勒的動作都放慢許多,就是為了讓秋玄看清楚一些。
“老師喜歡蘭花?”
“發之山野,長于深谷,孑然獨立,臨寒而開,我欣賞蘭花的高潔雅緻。”
小夫人的面容浮現眼前,溫讓的唇邊挂着笑意,“蘭花形有錯落,生有平仄,但其實我卻更喜歡四君子中的君竹。”
秋玄不知不覺地被溫讓吸引,目光中除了仰慕又多摻雜了些不明的情緒。
隻是眼前人雖溫潤如玉,卻難掩其中照人光彩,如同出淤泥的蓮花,隻可遠觀,不可觸碰。
姜禮的視線從窗外掃到了室内所有景象,一位面容清秀的公子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溫讓,雖說那眼神并不勾人也不暧昧,但也總歸不會讓人覺得單純。
芙蕖咳嗽了幾聲,姜禮偏頭看她,聲音平靜:“多事。”
聽到咳嗽聲,溫讓往前傾身,探頭繞過秋玄的遮擋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夫人。
“秋公子,熟能生巧,多練練,早晚有一天您也能落筆成形。”
說完這一句話,溫讓便起身了,快速整理了一番衣裳上的褶皺,正好是下學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