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回憶起這些事,尴尬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随即蔓延至周身。
以至于溫讓不得不費心思尋了個别的話題:“爹以前收過徒沒有?”
溫鈞搖頭,“我這手藝比之父親相差甚遠,擔心誤人子弟,所以未曾收過徒。”
溫讓默了默,“爹,您隻是缺少了些靈感,若論手藝精湛程度,您并不遜色爺爺。”
這句話雖然是在慰藉溫鈞,但被纨绔兒子肯定的溫鈞并沒有感到開心:“你不會安慰人就不要硬着頭皮開口。”
溫讓也知道靈感對于手藝人來說有多重要,但無奈自家老爹遇上了天花闆溫老爺子,竅剛開一點,就發現這已經是溫老爺子玩剩下的東西了,這換誰誰不自閉啊?
兩父子話題聊得尴尬,溫鈞不自然地咳嗽一聲,“不過倒是有不少人叫你爺爺一聲老師。”
“爺爺之前收了很多徒弟?”
出乎意料地,溫鈞搖頭,“許多人都求問他技藝,他老人家也隻是樂于指點兩句,就連丁斯時丁大人也隻能算半個門下弟子。”
溫讓的好奇心起,“這聽起來,像是爺爺從前收過徒,後來被傷怕了,所以才不再收弟子了?”
“溫讓,你這麼會編撰故事不去當說書人真是屈才了。”
溫鈞手上的花燈骨架碎了,他的語氣突然變淡,“沒有的事。”
擺明了就是有事,溫讓這點眼力勁兒要是再沒有,可能也是活不了這麼大歲數,所以他将這件事存在心裡,打算去找他娘做個突破口。
理想總是美好的。
在老爹那裡沒敢哼聲的溫讓,溫夫人一個眼神掃過來時,他恹恹地垂着頭。
“溫讓,你開口起個頭,我就知道你下句話的結尾是哪個字。”溫夫人面無表情,“你這副樣子,就差把‘我在套話’四個字印在臉上了。”
“問個事而已,何必同你娘耍小心思。”
溫夫人示意他坐下,手上還在記錄着近日的流水,“你爺爺曾經收過兩個徒弟,最後都同他老人家鬧得很不愉快。”
花燈節剛過幾日,宜州的街道上,孩童們拿着各式的花燈追逐嬉鬧,姜禮同黎雅南走在這裡,像是暫時忘卻了一切,不再追求利益至上。
“溫老爺子離開後,京都宮燈坊内是何人主事?”
黎雅南應道:“淮北王舉薦了柯雨庭做主事,陛下準許了。”
“他之前是溫老爺子的徒弟吧?”
黎雅南惋惜道:“這位是重量級,一手王牌給自己嚯嚯得稀巴爛。”
溫讓自然接話:“怎麼個不愉快?”
“你爺爺第一個徒弟,叫做袁明泉,同你爹一般年紀,因為身世可憐你爺爺于心不忍将他收留在溫家,其後收作徒弟,本來師徒之間恭敬愛憐,可在後來一切都變了。”
“在袁明泉學藝十年後,那時我與你爹大婚,柯家的小少爺做客溫家,不小心弄壞了你爺爺的一盞花燈,出于愧疚用餘下的部分又将那燈骨補全。”
“你爺爺愛惜天賦,柯家也樂得有溫老爺子做師傅,便讓柯雨庭留在了溫家。”
溫讓大抵能夠猜出是怎麼個不愉快了,“袁明泉心懷怨怼,認為爺爺偏愛柯雨庭?”
“所有人都知道你爺爺絕不會厚此薄彼,可袁明泉心術不正,他自然會如此比較。”
溫夫人說及此處,放下了手中的賬本,“後來他同你爺爺恩斷義絕,自立門戶了。”
“那……”溫讓有種山雨欲來的預感,恐怕接下來這位更是重量級。
果然溫夫人的語氣不如剛才平和了。
“柯雨庭這個孩子,實在是太天真了。”
黎雅南将陳年舊事鋪展,娓娓道來。
與袁明泉不同,柯雨庭出身好,雖是個矜貴的小少爺,卻從不喊累,對花燈技藝傳承相當有天賦。
他年齡尚小,所以溫家所有人都格外疼惜他,就連溫鈞也真心誠意将他當作年幼的弟弟來養,若是溫老爺子語氣嚴肅了些,私底下都要偷摸着安撫他。
袁明泉最開始也并不同小孩子争搶這一份寵愛,恰恰相反,他在這溫家待得久了,也算是半個自家人,當然要妥善地照顧客人。
柯雨庭的進步足以讓任何人驚羨,也能讓任何人嫉妒,他用短短七年就追上了溫鈞以及袁明泉十五年的努力。
“你爹雖然明着沒有表現出失落。”溫夫人憶起那時意氣風發的溫鈞在自己面前醉得一塌糊塗的模樣,心裡不自覺地為他難過,“可是柯雨庭的出現,讓他這個直系傳承人成為了笑話。”
“爺爺沒有安慰過他嗎?”
“你爺爺是個心細的人,自然會照顧到每個人的情緒。”她勉強地笑了笑,“你爹聽得懂他老人家的意思,隻是在那以後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用心術不正四個字來形容柯雨庭,那顯然是極不恰當的,若要挑選一個詞,那應當是不擇手段。
他初次進宮入宮燈坊,是溫老爺子帶他的,柯雨庭并沒有認為那裡面是天賦者聚集之地,他反而覺得将手藝圈禁在一方宮牆之内實在是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