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原本很靜，門窗皆掩着，兩人說話壓着嗓子，突然響起的動靜便格外地突兀，穆鏡心下意識擡頭，望向不遠處那副紗簾。

少年身着單薄的寝衣，赤着腳，一深一淺地從輕薄的紗簾後走出來。

他大約是沒料到外頭的情形，呆愣了一下，便想要縮回去，似隻受了驚的貓。

但被動作更快，剛聽見了動靜就已經起身走回去的主上伸手扶住了。

主上動作熟稔，先将人扶過來，擡手繞過少年的身子，一手扶在他腰上，另一隻手順着他的胳膊探過去，握住他的手，低聲問他:“怎麼醒了，是不是餓了？”

穆鏡心這才注意到，主上的身形不知何時已經又變回了白日裡的少年模樣，膚色也從死人般的青白，變得有了些屬于活人的血色。

少年靠在主上身上，白得像是一團雪，他輕輕搖了搖頭，很乖順地依次回答主上的問題:“我醒來沒看到你，就想出來看看……我不餓。”

少年指尖溫度大約是很涼，以至于主上眉心蹙了起來，可和他說話的語氣卻依舊是耐心而溫柔的，與面對穆鏡心時仿佛是兩個人:“冷不冷？怎麼也不披件鬥篷。”

“……忘了。”少年似乎才發覺這個問題，呆了呆，垂下了頭，小聲說:“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你們談事情了？”

主上立刻嗓音更輕地回應他，說:“沒有。”

穆鏡心隻看了一會兒，便發覺了自己多餘，自覺移開了視線，後退兩步，安靜站立到了一旁，生怕打擾兩人旁若無人的親昵。

兩人低聲說着話，走到椅子上坐下了，容淵轉身朝裡頭走進去，再出來時，手臂上搭了件鬥篷，手裡還拎着鞋襪。

穆鏡心此前雖也見過，見此情形，卻還是忍不住再次将視線投了過去。

容淵屈膝在椅子邊蹲下，仿佛已經做過了千百次般，低頭替那少年穿鞋襪。

這副畫面無論見過多少次，都看着不似真實。

容淵目無下塵，對一切皆不上心，仿佛世上萬事萬物都不入他眼，卻偏偏對這少年百般縱容。

稀奇寶貝似的捧着、哄着，連重話都舍不得說一句，替他穿鞋添衣，萬事親力親為。

若說這是對兄弟，哪家的兄弟會長到這般年紀還親近至此？可若說是娈寵，又有哪個主人會這樣伺候一個娈寵？

穆鏡心實在看不明白兩人之間的關系。

在穆鏡心出神間，容淵已經幫長安穿好了鬥篷，擔心他腦袋冷，伸手把帽子也拉了起來。

“你來得巧。”容淵直起身，朝穆鏡心招了招手:“這位是缪心，他有件事正要同你商量。”

長安茫然地“啊”了一聲，順着容淵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同穆鏡心對上了視線。

這是穆鏡心頭一回正眼看長安，細瞧比印象中要漂亮許多。

皮膚很白，眼睛很大、很亮，剛齊肩的頭發軟趴趴垂在耳後，氈帽下是一張比女孩兒還要幹淨清秀的臉。

長安不知道是什麼事，神情有點緊張，兩隻手的手指頭捏在一塊兒，愣了一下，很局促地對穆鏡心點了點頭。

穆鏡心心緒也算不上平靜，餘光瞥了一下站在少年身後那道身影，輕咳一聲，才說:“我是個修士，出來遊曆，見你根骨絕佳，有修仙的資質，想收你做關門弟子，方才正同你……”

穆鏡心話音頓了頓。

“兄長。”容淵道。

長安扭頭看了看容淵，又轉回來看看穆鏡心，表情變得更懵。

“是、我正同你兄長提起這事。”穆鏡心面上挂起微笑，下意識如主上一般放緩了語氣，問:“不知你可願意？”

這是一副人人心向往之的登雲梯，普天之下無人會拒絕。

穆鏡心早已準備好了下句，就等長安點頭。

長安卻搖了搖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穆鏡心，說:“我不願意。”

穆鏡心一個幾乎脫口而出的“好”字卡進嗓子裡，面上笑容一寸寸僵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