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淵将今夜桌上的吃食都報了一遍,老郎中聽完便歎了口氣,道:“那便是了,他身子虛弱,氣血不足,看他虧空成這樣,便知他此前大約一年也沾不了幾次葷腥,今日忽然吃了鹿肉……那鹿肉是大補之物,原本是好的,但他脾胃太弱,虛不受補,才導緻了腹痛。”
容淵眼底漆黑一片,似無盡深淵,他蹲在榻邊,望着長安,手不停地撫摸着長安被汗水浸濕的頭發,聲音沙啞道:“要如何才能緩解?”
老郎中從藥箱裡翻出一小瓶藥丸遞給容淵,道:“這是養胃易脾丸,喂他吃下一粒。”
容淵忙倒了水過來,托起長安的後腦勺就水喂他吃。
長安乖乖吞下去,躺在軟榻上看到滿面焦急的容淵,努力地對他笑了笑,想叫他不要擔心,但因為已經疼得沒了力氣,嘴唇動了半天,隻能發出點兒幾乎聽不見的氣聲:“……奴才已經好多了。”
容淵沒說話。
老郎中瞧見容淵發紅的眼睛,心裡暗道這大宅院裡竟真還有位重情義的,猶豫了一下,斟酌着道:“若您願意,我可教您些按摩的方法,他能好得更快些。”
容淵立刻問:“如何做?”
老郎中說:“您将他扶起來,讓他靠到您身上,我教您。”
容淵點頭,旋身坐到榻上,托起長安腦袋扶他起來。
擔心再扯着脾胃,容淵動作不敢太大,隻一點一點地往長安身邊挪,直到兩人挨得很近了,才輕輕将長安抱起來,放到腿上,讓他完完全全伏進自己懷裡。
“第十一、十二胸椎棘突下,後背正中線旁開一寸半,分别是脾俞穴和胃俞穴……”
容淵聽得專注,很快找準了穴位,按着老郎中教的方式去按,他學得快,手上力道也足,長安起初還緊攥着他胸前的衣襟,很快身子便軟下來,不再似小蝦米似的緊蜷着,蒼白如紙的臉上漸漸有了些血色。
“可以了,奴才、不疼了……”長安終于能發出些聲音,便嗫嚅着說。
容淵動作未停,壓低了聲音哄他:“再多按按,不完全治好了,若是夜裡再疼起來怎麼辦?”
長安又說了幾次“奴才好多了”,便靜靜伏在容淵肩上,不再動彈了。
被疼痛折磨了這麼久,長安累極了,雖強撐着不願意睡過去,可渾身仿佛陷于柔軟的雲裡,軟綿綿的,眼皮似有千鈞,沉重得沒有力氣擡起。
老郎中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容淵早早地便叫趙嬷嬷收拾了間房出來,領着去休息去了。
小兔子也早鑽回了木箱子做的窩裡,悄無聲息地睡了。
深沉的夜色中,隻剩下了容淵,他攬着長安,不厭其煩地按揉着長安後背的胃俞穴和脾俞穴,一手去撫摸長安的後腦勺,哄長安入睡。
直到耳畔長安的呼吸聲變得舒緩、平穩,容淵才短暫地停下了動作,手臂往下托住長安的腿彎,小心翼翼地将長安抱起來往裡屋走進去。
長安醒來的時候,天色仍還是一片昏昏沉沉的,炭盆依舊燒得很熱,燒紅的紅籮炭在火焰中膨脹,不斷發出噼裡啪啦的悶響。
五感緩慢回歸,長安感覺自己似貼着一個熱烘烘的大暖爐,暖和極了,擡起手來摸了摸,正默默琢磨着怎麼還是軟的,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很沙啞的:“還疼嗎?”
長安發懵的腦子終于恢複了清醒,仰起頭,小聲叫了聲:“大少爺?”
容淵“嗯”了一聲,伸手過去,問他:“還疼嗎?”
長安本想爬起來,發覺容淵的手在摸他的肚子,便乖乖地不動了,對他彎了彎眼睛,說:“不疼了,已經完全好啦。”
容淵看着又恢複了活力的長安,卻很難跟着他露出笑來,沉默半晌,輕聲說:“是我的錯。”
長安一愣,連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這怎麼能怪大少爺!是奴才自己貪嘴,吃得太多了,大少爺給奴才吃那麼多好吃的,奴才感激都還來不及……”
容淵靜靜地聽長安說完,刻意地将聲音放輕了,狀似玩笑地問:“這樣貪嘴怎麼還這樣瘦,難道是有誰不給你飯吃?”
“沒、沒有。”長安磕巴了一下,搖搖頭說:“是奴才自己去得晚了,趕不上吃飯。”
容淵神色晦暗,隐在昏沉的夜色中,誰也瞧不見,他輕聲又問:“院裡這樣多人,沒人給你留飯嗎?”
“有的。”長安很不好意思地對容淵笑了一下,很小聲地說:“方才來送飯的來福,他就時常幫奴才留飯,所以奴才才記得他。”
容淵知道長安在想什麼,晚飯時随口誇他一句記性好,長安小心翼翼記到了現在。
容淵閉了閉眼,擡起手,輕輕摸了摸長安的腦袋,很專注地看着長安說:“記不記得都無關緊要,長安在我心裡就是最好的,永遠沒人能比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