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爺手臂顫抖着擡起來,指向容淵,大約是氣急了想要訓斥,卻又畏懼着什麼似的,漲紅了臉,才壓着嗓子吐出來一句不痛不癢的:“你這個……不孝子!”
容淵神色沒有任何變化,隻漫不經心地又說了一句話,便叫容老爺臉色頃刻大變。
容淵說:“‘金玉鴛’失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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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漆黑如墨,寒風刺骨,聽玉苑卻是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附近院中所有雜役小厮都被臨時調了過來,舉着火把,不透一絲縫隙地圍着整個院牆。
周圍一片寂靜無聲,容老爺坐在四面透風的中庭,面色乍青乍白,十分難看,猶臨滔天大禍。
管家領着人一間一間地搜,幾乎要将聽玉苑翻個底兒掉,即使是牆縫裡也不漏掉。
聽玉苑七八個丫鬟小厮皆被吓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幾乎人人櫃子裡、床褥底下都搜出來了一兩個小物件,算不上多貴重,也算不上什麼确鑿的證據。
真正的鐵證是從聽玉苑領頭丫鬟的櫃子裡搜出的,那套“金玉鴛”裡一支鳳尾钗。
容老爺怒目切齒,抓起手邊的茶盞就朝仍還哭鬧着狡辯的丫鬟擲過去,在丫鬟猶如嚎喪般的叫屈聲中大吼道:“給我打,狠狠地打!若是還不肯交代,就是打死了也無妨!”
滿院子的奴仆皆戰戰兢兢,連方氏都不敢再出聲。
寒風呼嘯,發出凄厲的聲響,容老爺喘了幾口氣,正要再說話,耳邊忽的随風飄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容淵擡了擡手,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土,視線自腳下一衆奴仆身上掃過,又輕飄飄地收回,漫不經心道:“隻搜聽玉苑,怕是不夠吧。”
容老爺一愣。
容老爺正要仔細思索容淵話中含義,這時,從搜院後便始終一聲未吭的趙嬷嬷突然爬上前來,打斷了容老爺的思緒。
“奴才、奴才知道剩下丢失的東西都在哪兒!”趙嬷嬷滿面急促,汗珠直往下掉:“田嬷嬷時常和奴才們講,她這些年在聽玉苑撈着了多少油水,大家都知道她在府外還有一處居所,老爺不妨派人去搜搜那處,一定能搜出其他失竊物品……”
冬夜裡寒氣重,今夜風又似乎格外地大,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在風中站久了,連骨頭縫裡都透着冰涼。
趁着管家領人出府搜查,容淵悄無聲息地帶着長安往後走了走,退到漆黑的牆角邊。
昏沉的夜色作掩,容淵終于不再克制,略微側過身,反握住長安扶着他的手,将衣着單薄的長安一把拉到身邊,也罩進了羊毛大氅裡。
長安吓了一跳,視線下意識往人群望去,本能地想要跑。
卻被容淵伸出手摟住了腰,牢牢圈在了臂彎裡,他舒展着眉眼,原先在人前的那股子冷冽漠然散了個幹淨,滾燙着手掌将長安冰涼的手攏在掌心,低笑着問長安:“不冷麼?少爺我很冷,幫我暖暖。”
長安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動不敢動,但還是禁不住眼睫一直顫。
圈在他後腰的那隻手分明燙得很,隔着兩層衣裳,都讓長安感覺到了熱,耳根子都跟着有些發燙。
長安有點兒慌張,連忙低低地垂下眼,忐忑不安地嗫嚅道:“被人看到了,會說大少爺的閑話的。”
“我一個病秧子,能活着便很不錯了,哪管旁人如何說。”容淵忍不住逗弄長安道:“倒是長安,和我一同被人說閑話,會覺得委屈嗎?”
“怎麼會!”長安急急忙忙地道。
雖然已經預料到了長安的回答,但真聽見長安這樣說,容淵還是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他收攏身上的大氅,将長安稍微暖起來了一點兒的身子裹得更緊了些,低聲說:“既然都不在意,那就别管旁人怎麼說,咱們自個兒暖和就行了。”
長安默了默,把頭埋得更低了,很小聲地“嗯”了一聲。
方氏命奴才搬來了椅子,又命人去泡了茶來,垂首一旁替容老爺摻茶。
容淵倚着身後的紅牆,略微擡眼,漫不經心地瞧着不遠處的人群,瞧着被簇擁在人群中、傲晲得志的容老爺。
靜了許久,容淵忽然輕聲問長安:“你知不知道,容老爺為什麼會因為一套首飾發那樣大的怒?”
長安起先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經過了片刻的努力思索,又試探着問:“是因為那套首飾很珍貴嗎?”
容淵輕輕笑了笑,微微颔首,眼底卻劃過幾分幽暗的涼意:“不僅珍貴,而且要命。”
“金玉鴛”是當朝皇帝的禦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