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的某一處城牆上,輪換值守的兩波修士湊在一塊兒,正熱熱鬧鬧地議論着。
“哎,你們聽說了嗎?有人在木栖山上瞧見了那魔頭的蹤迹!”
“你說的是前些天失蹤的那個……”
“廢話!除了他還能有誰。”
“木栖仙山高聳連天,道路險峻難行,近日又遭連日的暴雪,難道那魔頭是被困在山上了?”
還未等人接話,說話的人便又自己笑了,搖頭道:“以那魔頭擡手翻山倒海的實力,又怎麼可能被一座雪山困住……”
衆人紛紛贊同:“估摸着是哪裡謠傳的吧……”
“可不是謠傳,是真的!”方才最先說話的人見被人質疑,頓時急了,連聲解釋道:“木栖仙山萬神廟,據說當日在廟裡的人都見着了!他當衆斬殺道元仙尊的那把妖異黑色長劍,隻要是見過的恐怕誰都不會錯認吧?”
衆人沉默片刻,緩緩睜大了眼睛,訝異道:“莫非真的是……”
“可……”一修真者遲疑道:“那木栖仙山隻是個傳聞而已,就算是真的有多靈驗,那魔頭能有什麼天大的願望,須得抛下凡世一切,跑去山上求拜神佛?”
“之前有傳聞說他瘋了……難道竟是真的?!”
木栖仙山,萬神殿。
雕滿了整片石壁的神像靜靜俯瞰着殿中,立在正中心的,是一尊破損的神女像。
缭缭香火下,神女像眉目低垂,眼含悲憫,在斜射進殿的一縷日光籠罩下,鮮活的色彩似在她眼中躍動。
容淵伏地跪拜,仿若最虔誠的信徒。
容淵從不信神佛。
可他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這世間真的存在神佛,也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虔誠地期望,諸天神佛能聽到他的所求所願。
長安那樣單純美好,那樣努力地活着,掙紮向生,不該這樣荒唐地折在一個惡貫滿盈的容淵手裡。
容淵不知是第多少次向神明祈求,把自己的命換給長安。
然而香燭終有燃盡之時,落日西沉,光影消散,那一瞬的鮮活感仿佛錯覺,滿殿神像歸于一片沉寂。
容淵麻木地從蒲團上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山上風雪已經停了多日,空氣卻變得愈發寒冷,幾乎要将人凝成冰雕。
神廟外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瞧不清,隻隐隐有被腳印踏出來的一條細細長長的小路,沿着小路走上數百步,才遠遠地現出了一片紅梅林。
在那山梅林的盡頭,幾間破舊的小木屋靜靜地在風雪中立着。
透過被木枝支起的窗戶,隐約可瞧見一道近乎透明的血紅色身影,正側臉靠着窗台上的風檻,望着窗外。
那身影正是長安。
容淵心口一窒。
長安幾乎日日都會趴在窗台上等容淵回來。
剛來木栖仙山時,容淵每日最期待的,便是望見這一幕。可如今再望見這一幕,卻已經隻剩下了無窮無盡的痛苦。
容淵在外面站了許久,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進去。
“吱呀”一聲,開門聲驚動了林中小鹿,小鹿驚了一下,跳起來一溜煙地竄沒了影。
長安愣了愣,慢慢吞吞地轉回了頭。
對視上的一瞬,容淵漆黑的眼瞳裡染上了溫柔笑意。
“睡醒了?”容淵問。
長安安靜地望着容淵。
長安的殘魂越來越虛弱了,即使白日裡,神志也恍恍惚惚,不再能辨得了人了。
他原本是去看走進來的容淵,可看了一眼,又不覺發起了呆。
容淵心中絞痛,面上卻絲毫未顯,他快步走到軟榻邊,在長安面前蹲下來,輕扯動唇角,然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了藏在身後的梅枝,在長安眼前晃了晃。
“看看這是什麼?”
長安的視線随之移到花枝上,花枝的影子終于映進了長安眼瞳裡,卻沒能停留太久,很快,又失了焦,怔怔地盯着空中的某一處出神。
容淵望着長安潰散的瞳孔,面上的笑容漸漸斂了下去。
長安很喜歡梅花。
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無論是當初那本書頁上的梅花,還是這滿院的梅花,都輕易能引得長安目光停駐。
于是容淵每日都會摘下幾枝送給長安,長安也總會對容淵笑一笑,笑得眉眼彎彎,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
可長安現在連最喜歡的梅花也已經認不得了。
容淵沉默着站起身,将手中的梅枝放進花瓶裡,輕輕地在長安身邊坐了下來。
長安望窗外的那一片漂亮的梅林發呆,容淵隻看着趴窗台上的長安。
就這樣,從天黑到天亮,再從天亮到天黑,日複一日地,他們平靜地度過了最寒冷的冬天。
仍然是在冬天,那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日子。
容淵已經不再去萬神廟,整日守着長安,長安仍然同往日一樣,坐在窗邊,靜靜地看林子裡的梅花。
忽然,很輕很輕的說話聲,如輕柔地羽毛般,慢慢地拂過了容淵耳畔。
“夫人說,府外面有一個比花園裡更漂亮的世界,夫人說,等再過幾年,我就可以贖身出府,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
容淵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