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清風靠了過去。
她跟路生白說的最多的便是“怎麼了”——身為怪物的她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不明白小蘑菇為什麼眼淚如此多,像是永遠流不完的。
但她并不想,看到他總是哭。
“是疼了嗎?”說着甯清風拿起綠色的膠狀藥膏,重新爬上了床,“我幫你上藥。”
路生白不回話,隻默默地流淚。
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幸福的過去。
小時候,他也如大多數貴公子一般,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妻主會是什麼樣,是溫柔紳士的,還是冷靜自持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今天這副光景。
想到了老女生嘲諷的那聲“淫|妓”,路生白的胸口如同一座望不見頂的大山壓住,沉甸甸的,沒有一絲能夠反抗的餘力。
他現在,真的成了出賣身體交換食物的“淫|妓”了。
還是交換這麼劣質的食物。
好難吃。
真難吃。
路生白邊吃邊流淚。
不疼,但卻比切膚還痛。
*
見小蘑菇“疼”得眼淚直流,甯清風用手指挖出了一團綠色清新的膠體,小心地塗抹在了他的背上——不控制着力道容易讓小蘑菇皮開肉綻。
陡然接觸到冰冷的液體,小少爺的身體瞬間一僵。
但他一動不敢動,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在全身遊走抹藥的指腹——粗粝的表皮一看就和養尊處優無關,很符合對方泥腿子貧民窟出身的身份。
小少爺是那麼地嬌嫩,粗糙的手指抹過就在本就濃墨重彩、充滿暧昧的油畫上又增添了一抹鮮豔的殷紅和色氣。
指尖不停向下,最終沿着流暢優美的曲線緩緩繞過了腰窩,在獵物的顫栗中,以掌控之勢往幽深神秘的地帶探去。
罪惡之手被顫抖的小動物突然抓住,力氣不大,但拒絕的意味明顯。
“我、我自己來!”路生白抖着手,話都說不清楚了。
甯清風盯着狹長眼尾綴着的恐懼的淚水,最終還是放了手,将藥遞給了他。
路生白背鍋身,哆哆嗦嗦地給羞恥的地方胡亂抹藥。
背後幽深的視線卻一直盯着他,明明冰涼粘膩的,卻讓路生白如同被丢進火山下翻湧的岩漿中,滾燙灼人,焚燒着他的靈魂,讓他無從逃脫。
惡魔!
他要報複甯清風!
抹着藥膏的苦瓜臉小少爺心裡狠狠發誓道。
*
營養液很難喝,但嬌貴的小少爺硬是噸噸噸把兩瓶都喝完了,甚至他還因為吃撐而小肚子脹脹,消化不良連坐下都困難。
他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地難受,卻死死咬着嘴唇不願意發出聲來。
“你吃不下為什麼要都吃了?”甯清風就像一個怪物隐入黑暗中,就算是聊天,都透着死寂非人之感。
全部心思都被不争氣鬧騰的肚子占據的路生白一臉難堪羞憤,完全沒有發現異樣。
周圍溫度突然變低了,冷得路生白寒毛豎起,他下意識地貼着床鋪蹭了兩下,身下柔軟的床竟然開始散發着微微熱氣,溫度還越來越高,熏得他臉微微紅——這個流氓一貧如洗的模樣,竟然還用得起自動溫控床,暴殄天物!
“不要亂蹭。”甯清風聲音低沉嘶啞。
驕傲的小少爺倔強地不說話。
她以為他是誰?他憑什麼聽她的!他就蹭!
見小蘑菇不配合,甯清風靠了過去按住了他,低下身,問道:“你還沒說,為什麼要多吃?”
甯清風想要知道——明明對身體毫無益處,為什麼還是要這麼做。
惡魔氣息的靠近,讓擡起小下巴的矜貴少爺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腫得眯成一條縫的眼眸閃過一絲害怕,如同小兔子一般縮着脖子,慫慫地小聲解釋道,“我、我就是餓了。”
甯清風盯了他很久,似乎在思考他回答的真實性。
“你愛信不信!”說着路生白撐起疼痛的身體,生氣地轉了個身去,藏在陰影中的小臉心虛得狠——其實他是個小鳥胃,喝兩口就飽了。
終極原因是——他要餓死甯清風!
兩瓶營養液,一看就是一人一瓶,他一口都不會給甯清風留!
甯可飽死自己,也要餓死甯清風這個流氓!
這,就是小少爺狠辣無情的報複!
*
半夜,抱着睡夢中還在咕哝着難受小蘑菇的甯清風突然坐了起來。
不是,邏輯不通啊。
燭火搖曳,照亮了陰郁女生沉如墨水的眼眸。
小蘑菇還是沒回答……為什麼總要掉眼淚,為什麼……明明飽了卻還要繼續喝?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後,就幹脆利落地下了床,赤着腳拉開了房門,居高臨下地用眼神審視着窩成一團的取香詭。
注意到頭上突然傳來冰冷視線的取香詭下意識地擡起頭,就發現了站在門邊沉沉看了它不知道多久的瘟神,頓時一個激靈,危機感當場擡起它,就準備帶着它跑路。
但顯然,甯清風更快,她伸出了粗糙但修長的手指,牢牢地,抓住了想要逃跑的鬼痕,用力往裡一扯。
力氣之大,竟然生生地将這部分鬼痕從取香詭身上抽了出來。
“嗬嗬——”被揪住的鬼影如同蚯蚓一般瘋狂扭曲掙紮,卻掙脫不了甯清風如鐵鉗一般的手掌。
突然被強行抽走一隻鬼痕的取香詭最初懵了一會,很快便回過神嘶吼着沖了上來,想要搶回脫離大家庭的成員,結果重重地撞上了巢穴的屏障。
隻能眼睜睜看着甯清風這個惡魔緩緩将門關上——帶着它珍貴的鬼痕,還是它們最喜愛的團寵呆毛,消失在了視線中。
混賬!該死的!将它還給我們!
取香詭痛苦地嘶吼着。
此刻,路生白和取香詭的想法神奇地達成了一緻。
甯清風,是一個毫無人性,比惡魔還要殘忍上萬倍的貨色。
燈火搖曳的地下室,失去了大家庭的小鬼痕遭受着巢穴強烈地要将鬼撕裂的排斥和驅逐,抖得比燭火還劇烈,蔫成了一個軟線,垂落在了甯清風的手中。
事不宜遲。
甯清風将一份“死魂”概念附着在自己身上——她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随着她眼神微眯,似有什麼東西飛速閃過,煤油燈滅了,狹小的地下室瞬間陷入了黑暗中。
驚慌的呆毛鬼痕還沒來得及反應,鋪天蓋地的氣勢就如泰山一般壓下來,似乎看一眼都會瘋狂的存在于黑暗中睜開了眼眸,隻一次注視,就讓它感受到了末日降臨的恐怖。
如神話怪物般的觸手們蜂擁而上,争相将瑟瑟發抖的鬼痕肆意瓜分、吞噬殆盡。
啊啊啊——
無聲的慘叫悲鳴不停回蕩在地下室,伴随着無數被撕向空中、飄揚沉寂的黑色碎片。
明明沒有一點血迹,卻比無數兇殺現場都令人感到膽寒畏懼。
門外的取香詭似有感應,更是瘋了一般不停嘶吼和撞擊屏障,發出了砰砰砰的響聲。
長發垂在臉前,甯清風緩緩閉上了眼眸,感受鬼痕上沾染的萬千情緒,無力、病弱和絕望……這……就是人類的感覺嗎?
小蘑菇,會是這樣的心情嗎?
但甯清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流淚。
前有障礙,踏破便是。
何故生憂,何故生怖?
嬌嫩可愛的小蘑菇,腦中所想的,到底是什麼?
甯清風不懂。
因為強行引動本體,血液從七竅中緩緩流了出來,她毫不在意地抹了抹,看向脫下了黑色皮膚、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白色呆毛。
隻一眼,羽觸就将信息傳了過來。
【當靈魂褪去一切後,還剩下什麼呢?铛铛铛,當然是在汲汲營營、忙忙碌碌中,一生都被默默扔在角落中蒙塵、至死都未被發掘的天賦啦(你丢失了自己的色彩,也注定和和絢爛肆意的人生無緣,嘻嘻)。】
【秘能概念:通信(幽靈廁所、擔保後失蹤的爸爸、說去洗澡後再也不見的姐姐、消失的媽媽,死亡電梯,百慕小三圓,我要消滅世上所有的失聯!)】
甯清風:?
怨念是不是沒有消除幹淨,都是些什麼奇怪的東西,看着秘能的解釋,甯清風的眼前似乎一晃而過了某個倒黴蛋的一生。
她挑挑眉,這個呆毛的秘能概念和她之前使用的不一樣,它是活的——雖然活這個表述不太準确,畢竟它本身就不是活物。
但甯清風看着快要被巢穴“擠”死的呆毛,還是捏起它,拉開門,嫌棄地将它丢了出去,一腳踢出了門外——什麼貨色,竟然也敢和小蘑菇一個花色,一巢不容二白,滾。
被丢出門外的呆毛一臉懵逼,緩緩飄落在了大家庭的頭上,重新窩回了自己的專用寶座,晃了晃身體緩解驚吓。
而被一個奇怪的白色呆毛寄生的取香詭也一臉懵逼:你誰?
*
第二天,甯清風看着眼角含淚的小蘑菇,還是決定再光臨一次千帆超市。
剛出門,就看到了眼巴巴的取香詭,頭上的呆毛跟随着她的動作而偏移,就像一根自動感應天線。
甯清風:?
滾。
她對小蘑菇以外的白色一點都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