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芷濡這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她大聲地說:“阿姐我等你回來。”
宮懷檀卻看熱鬧不嫌事大,跟在莫祈君的後頭道:“我是不是得準備些錢來?”
不着調的語氣讓她馬上猜到他要說什麼,懶得給他一個表情,加快腳步上了縣衙那邊專派的馬車。
添油加醋的話語正巧在随着車輪轉動落入她耳中。
“萬一姐姐真被抓了,我還得去幫你贖身啊。”
她默默捂住耳朵。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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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窄而陰暗的縣衙大牢裡,無光也無輝,一陣陣的腐臭飄溢,難聞至極,偶有蠅鼠掠過,跟成了精似的和囚犯搶奪食物與處所。
莫祈君跟着獄卒,頭一回走在這雜亂無章的地方裡。
獄卒應當是剛來不久,尚未見識過那些早已行刑的兇惡歹徒,遇見一個犯人就惦記老久。
“那家夥為了中舉,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居然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他一面向前,一面側頭莫祈君和說道:“明明看上去人模人樣,誰曾想轉頭就躁狂地殺了同窗!”
莫祈君扶着他的肩膀跟着:“殺了同窗?”
“是啊!”獄卒心驚肉跳地說個不停,“據說屍體被砍了三十幾刀!三十幾刀啊,肉都能成一塊塊的了。”
“許是知道跑不了,他就直接睡在死者旁邊,也是心理素質強大,這都能睡得着,接着就給路過看見的人舉報了。”
獄卒解釋道:“人抓回來之後,才候審完呢,他又開始發瘋,縣令爺被鬧得實在沒法了,聽說莫醫師你先前給他看過病,便希望你來給他用點猛藥,讓他乖乖認罪,老老實實受刑。”
她的病人?
莫祈君有些詫異。
那些病怏怏的家夥裡頭竟然還有潛在的殺人犯?
結合獄卒所給的信息,她在腦海裡頭過了一遍,倒真隐隐約約給她浮現出一個人影。
獄卒用一手遮着嘴巴接着道:“聽說從前挺好一小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試壓力太大的緣故,感覺整個人都瘋了,哎,可惜喲,咱們縣一下子少了兩個可能中舉的人才。”
莫祈君問:“那他是承認自己殺人了?”
“承認了啊,肯定承認了,不然怎麼能把他抓住?”
獄卒又補充道:“不過,他下獄之後沒多久,又推翻自己原本的口供,說他隻是夢見殺人了,其實根本就沒有殺人。”
夢見與實際的沖突。
與上次問診時的口供如出一轍。
獄卒冷哼一聲:“屍體和兇器都找到了,這話縣令大人怎麼可能會相信?隻當他是怕死,再後來,他就發瘋了。”
怪不得遲遲沒有來接受第二次的治療。
原來是下到了大牢中。
何其荒誕的理由。
莫祈君随着獄卒走到關押甘良順的那一間牢裡。
他全身上下粘着塵土,髒得不忍直視,頭發亂糟糟地糊在臉上,雙手雙腳都用鐐铐鎖住了,如同捆綁住的豬羊一般被丢在地上。
與初次走進醫館中相比,如今的他更加削瘦,也更加憔悴。
看見莫祈君,甘良順眼中有了少許的焦距,沙啞地說着:“大夫、大夫你來幫我了······救救我、救救我吧大夫······”
聽着他虛弱又磕巴的聲音,莫祈君不免聯想到上一回他也是這樣的狀态。
果然,說着說着,甘良順的情緒開始在不知不覺中轉變。
“你不是說噩夢不會發生的?你不是說噩夢都是假的?”
“可為什麼、為什麼還是發生了?為什麼全都成真了?”
鐵鍊摩擦發出聲響,他如瘋狗一般叫起來,青筋暴起,神情淩厲:“你騙我!你騙我!我要殺了你!”
莫祈君下意識抓緊獄卒的衣料,倒退了兩步。
得虧甘良順這次手腳動彈不得,殺傷力大大消減,再怎麼癫狂,也隻能躺在那裡幹叫着。
“莫醫師不用害怕。”
一串鑰匙的響動後,獄卒将門打開。
“不管是灌藥還是紮針,盡管上就好,他現在根本動不了,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他搓着手躍躍欲試,“再不濟我也能在旁搭把手。”
莫祈君松開手,很快恢複常态,朝他颔首表示明了。
她移動到甘良順生旁邊,先伸手把了他的脈。
那脈象相較于上一次簡直差了不止一點。
不光浮,而且虛,萦萦累累,狀如絲線,甚至比一些重病者還要糟糕。
她皺了眉頭。
幾日的功夫,怎麼會演變至如此?
手下的人還在維系掙紮,叫喊着“殺了你!”,無異于僅靠本能獵食的動物。
确定他不存在威脅的莫祈君視若無睹,拿出針具,蘭指攏撚,率先紮入了他發旋中心的一個穴位。
那叫聲一頓,過了一會兒,狂暴症狀開始減緩下來。
旁邊正準備上手的獄卒看呆了,嘴巴打開成圓形:“太厲害了莫醫師,這就把他控制住了,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莫祈君沒吭氣,示意他也噤聲。
獄卒連忙住了口,一對眼珠子轉悠了一下,目光緊粘着地上,繼續傾聽後續的話。
逐漸的,被狠狠紮了一針的甘良順不知是疼痛還是别的什麼原因,口中的言語變成:“我沒殺人、我沒想殺人、不是我想的、真的不是我……噢,我知道了、是那個茶、是他給我的那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