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辭順着木梯下樓，還沒到底，發現一樓的氛圍有些奇怪。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怪異，大廳中還是很熱鬧，大家好像都在做自己的事，但又好像都将視線若有若無地集中在櫃台前。

君辭看過去，發現那站了大概十幾個人，穿着統一的藍灰色門派服，令牌整整齊齊地放在櫃台上，看樣子是有事要辦，但剛剛還勤勤懇懇幹活的樹根和藤蔓完全沒有動作，安靜地縮在櫃台下，絲毫沒有要辦事的意思。

氣氛有些僵持。

其中一個年輕的弟子表情十分悲憤，似乎是要與櫃台後的樹妖理論，但被同行的老者拉住。

看起來似乎有很大的熱鬧可以瞧，不過君辭認不出這群人的弟子服屬于哪個門派，也沒有看到認識的面孔，那天大的熱鬧都不關他的事，于是自顧自下到一樓，目不斜視地往門外走。

倒是燕雲朔有些好奇，傳音問白舒蕊：“他們是什麼人？你認識門派服嗎？那樹妖怎麼不幹活啊？”

白舒蕊的神色也有些微妙，傳音回去：“是冥山教的。”

冥山教……

不是修界知名的任何一個教派，但燕雲朔總覺得曾經聽過這個名号，想了一會，恍然：“啊，那個靠屍.體修煉的冥山教？”

白舒蕊點點頭。

天地大道三千，修煉法門也千變萬化，有劍修、法修、醫修等主流的，也有許多不入流的。

不入流的法門往往容易藏着邪魔歪道，但也不是所有小衆法門都邪惡狠毒，比如曾經輝煌一時的靠陰氣修煉的鬼修一脈；還有些法門，處于亦正亦邪的灰色地帶，比如以血液為修煉媒介的朱素樓，又比如這個冥山教。

冥山教弟子靠屍體修煉，不一定是人屍，其中也有許多動物靈獸，隻要是屍體，都能操縱其為己所用。和死屍打交道，聽起來是晦氣了點，但隻要不是為了煉屍故意殺生，那倒也沒有太大的錯處；據說有的冥山教弟子還挺講究，會在生靈活着的時候征得其同意，為此往往還會努力滿足其一些願望。

數千年前修界曾因為大道之争發生過極其慘烈的大戰，造成無數修士大能隕落，修界整體實力大跌，休養生息了千年才緩過勁來，這千年來的修士吸取教訓，不再輕易因大道和修煉法門相争，對冥山教這種灰色教派的态度也較為溫和友好，修界整體的紛争和歧視減少許多。

但近十幾年來，陰界異動頻繁，再加上前段時間查出數量衆多的人為布置的陰域，修界出現異端已經是人盡皆知的共識，像冥山教這種教義有些邪門的教派，處境就變得尴尬起來。

燕雲朔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發現除了領頭的一位老者，其餘人面容都很年輕，再仔細一感知這些人的修為，除了那老者是金丹後期外，剩下的居然都隻有築基期，甚至還有一兩個煉氣期。

燕雲朔：“他們這修為，怎麼能來怨哭陂？”

他剛才看得分明，那櫃台上擺着十幾道令牌，都是有使用痕迹的，說明這些和榮明羲修為相當的弟子都去陣線上對戰過鬼物，但榮明羲能去是因為自帶兩個金丹期保镖，這十幾人裡一共才一個金丹，怎麼敢上前線的？

白舒蕊：“冥山教山頭小，掌門人都才金丹巅峰，弟子大多數隻有煉氣期，築基期就算是精英了，要按照金丹的要求，他們根本來不了幾個人。”

燕雲朔：“那不來不就行了？”

怨哭陂又不是什麼好地方，怎麼還上趕着來受罪。

“他們自己申請要來的。”白舒蕊确認自己是和燕雲朔傳音，其他人聽不到，才道，“山頭小，不僅是人少，資源也少，山海樓在怨哭陂設下積分換物的規矩，來這裡殺一個月鬼物，比他們自己幹一年賺得都多。”

山海樓裡擺着的那些東西，對仙門望族子弟來說，隻是些錦上添花的彩頭，但對冥山教這種小教派，卻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除了冥山教，還有京觀塔、萬骨枯榮閣，都是這種情況，來怨哭陂剿鬼也有十多年了。”白舒蕊道，“雖然派來的弟子修為不高，但這些教派修煉法門特殊，和陰界的東西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對那些東西了解更深，對付起陰鬼來效果比同級别的修士更好，所以當時這些宗門求到太虛宗，幾個大門派的掌門一合計，就答應了。”

原來如此。

燕雲朔明白了，想到當下修界的情況，也明白了大堂中的氣氛為何如此微妙。

見那樹妖還是揣着手，端坐在櫃台後，既不辦事，也不說話，燕雲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所以現在陰界有變，這些人第一個被懷疑，也不再被允許在怨哭陂附近活動了？”

白舒蕊：“大概如此吧。”

雖沒有确切的證據表明，在昆侖境布置陰域豢養鬼物的就是這些人，但他們的教義和修煉法門天然就帶了一層非正道的色彩，在天下安穩的時期尚要小心做人，在敏感時刻，被人猜忌，為世所不容，也屬正常。

這實在不能怪誰，人心如此罷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懷疑他們，燕雲朔聽到旁觀的人群中有人議論，說冥山教十多年來為穩定陽界、剿滅鬼物貢獻也不小，一出事就将人拒之門外，非君子所為。

但馬上有人駁斥，說這些人能來怨哭陂打秋風本來就是破例開恩，現在隻是不再讓這些本就修為不足的小弟子在怨哭陂活動，沒有直接給他們扣上“邪魔歪道”的帽子，已經算很寬和。

還有人說，昆侖境那些陰域豢養鬼物，為了躲過界壁阻攔，用的就是借屍還魂的法子，那麼多屍體從哪裡來？雖還沒有确切證據，但肯定是冥山教從中作梗。

這論斷引得大家紛紛讨論起來，有人反駁說不能空口污蔑中傷，也有人說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根本無需證據，還有人說想要證據還不容易，把這些人抓起來嚴刑逼供，馬上就能有如山鐵證，最後大家統一認為，管他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反正沒了這些人幫助怨哭陂也不會出岔子，以防萬一把他們踢出去是最好的做法。

燕雲朔聽着，覺得沒什麼意思，發現君辭早就走出大廳了，幹脆大步上前追上去。

邁出大門時，他依稀聽到身後傳來幾聲争執，似乎是冥山教的小弟子聽見周圍的人議論，不太服氣，要和衆人理論，但很快被長輩喝止。

白舒蕊和榮明羲見有熱鬧可以看，紛紛駐足回頭，燕雲朔腳步略頓了下，卻見君辭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連眼神都沒移動一分，徑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