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他們家處在朝不保夕的階段,未來指不定是什麼樣,可家裡既然有一口吃的,對方又是施與過恩惠的人,就該及時地回報。
鳳姨送心意送得熱切,他們的心意也該在熱騰騰的時候送過去。
燭光下,周勁狹長的眼眸中閃爍着一層薄薄的晶瑩,使得他的眼睛異常明亮。
心裡亦是澎湃的,因為他發現他娶的這個哥兒,和村中的人太不一樣了。
别個聽說要去這樣一個人的家裡,隻怕是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染上了什麼,可哥兒聽了,卻不這麼認為,還提出要去鳳姨家多走動。
周勁心裡一直有這樣的想法,他阿爹去世後,村子裡唯一盼着他好的人就是鳳姨了。鳳姨家他很早就想去,怕哥兒介意,才一直沒說。
沒想到哥兒與他是一條心的。
付東緣看出了心思純淨的相公眼睛裡閃爍的淚光,為了保有相公的面子,他就不拆穿他了,把剛剛掰下來的饅頭遞了過去,說:“鳳姨家很遠吧?你要多吃點,攢點力氣,到時候我走不動路,你可得背我。”
周勁現在是一身的牛勁使不完,點着頭說:“路上我背你。”
他接過哥兒遞來的饅頭,重重咬下,想到了什麼,又張口補充:“可以一路背着,你不用下地走。”
付東緣笑了笑,說他:“吃東西就吃東西,不說話了。”
他将手邊的糖水往周勁那推了推,說:“喝點糖水,别噎着。”
治療風寒的藥付東緣沒打算喝,就把紅糖扣下了,化做了糖水。
周勁喝着糖水,看着不停給他夾菜的哥兒,心道:糖水再甜,不如哥兒的話甜,也不如哥兒的笑甜。
哥兒不笑的時候也很甜!
*
葛大鵬夜半了才從王老二家出來,搖搖晃晃地下坡,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兩個不能喝的,半壇就放倒了,剩下的都進了他自己的肚子裡,對,還給了木香……他還給木香留了幾口……
身上是熱的,一身汗,夜裡的涼風吹着舒服,葛大鵬放慢腳步,不緊不慢地往家走。
他經常給人打幫工,有時就宿在雇主家裡,就算去了别處,夜不歸宿,家裡的長輩也不管他。
一個要成親的人了,也到了當家做主的年紀,往後的事都是他自己要想辦法擺平的,家裡哪會管得這麼寬?
撫着肚子,惬意地打着酒嗝,葛大在田間小路上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走錯路也不打緊,他總能走到回家的路。
到了一處平地,葛大的目光望向那處——他那兄弟,周二的家。
在月光的照耀下,這棟茅草小屋隻剩一個輪廓,其他的都看不分明,可裡頭住的那個人在葛大眼中卻是清晰的。
稱兄道弟這麼多年,要想也該想起周勁,可喝大了的葛大鵬卻怎麼也想不起他這兄弟的模樣了,腦袋裡變越清晰的是另一張臉,是他早上見過的弟夫郎的臉。
壓下去的燥熱又浮了上來。
葛大現在渾身熱得難受。
“嗝——”突然一個酒嗝,像是驚到了旁邊菜田裡的什麼東西,有個黑影蹿了一下。
葛大混沌的眼珠追随着那道黑影跑向茅草地,嘴裡嘟囔:“什麼阿貓阿狗,不值錢的東西,敢在我葛大爺面前晃!要是隻野豬,葛大爺就打了,明日扛到城裡賣了,換酒喝!”
他站在田地中央,離各處房屋都有距離,這酒瘋傳不到因農忙而睡得格外香甜的農戶的耳朵裡。
可趴在屋檐下睡覺的二狗,機敏地捕捉到了,它猛地擡起頭來,幽深發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聲音來源處。
屋裡,周勁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