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光擡眼發現江傲來半晌沒動筷,神情也很疲憊,不掩關心地問:“大師兄,你食欲不佳?”
江傲來複雜難言地看向她,又看一眼同樣坐在對面的聶排風。
聶排風端着兩張餅落座,先替九光挾了一塊放進她盤裡,跟着問:“師伯昨晚沒睡好啊?”
江傲來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平複,狀若無意道:“九光昨夜帶回一個傷患,我也跟着熬了半宿。”
聶排風立刻被這番故意模糊的話引入誤區,震驚地看向他們二人,朝九光委屈道:“師叔,你們為什麼不喊我一起!”
他覺得自己被排斥在外了!而且還暗暗意識到,自己被江傲來師伯反将了一軍,也許對方已經察覺到他在暗搓搓拉攏師叔。
九光抿了抿嘴,環顧桌上的人一圈,終究沒有戳穿江傲來的話,細究起來師兄也并不算撒謊,隻是讓排風誤會了而已。
她低下頭來喝粥,和稀泥般安撫:“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他了,記得留一甕粥等他醒了喝。”
聶排風自己也有點底氣不足,雖然他不覺得親近師叔有錯,可師叔已經再三告誡過他不要争風。
他的控訴也就理不直氣不壯了,隻好埋頭氣呼呼地用早膳。
九光失笑一聲,順順他的背:“怎麼還是小孩子脾氣。”
聶排風扭肩避開:“我才不是小孩子!”
對坐的江傲來将一切盡收眼底,默默喝粥嚼餅,隻覺得今日的餅格外幹硬。
更難熬的是,可能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如此。
用完膳後,三人一同來到藥圃别院。
九光和聶排風走在後面,領頭的江傲來在進院的那一霎有些遲疑。自從昔年彌青的事件後,他刻意地再也沒有踏足過這裡,這裡容易讓他想起那些不好的回憶。
而當他看見床上暈倒的那名男子的容貌時,巨大的錯愕更是一瞬間将他淹沒。
對方有着不同于昆侖山人的更為柔和的五官,顯然是中原人。不知道是不是中原的美少年都有相似的面孔,他與百年前的彌青很是相像,隻是更加年輕清俊一些。
江傲來轉身看向九光,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到合理的解釋:“他是誰?”
九光眼神不自在的飄開:“我不認識,我問過他的名字,他沒有告訴我。”
她沒有撒謊,上演着方才用早膳時與江傲來同樣的話術。
旁邊聶排風好奇地走上前,看到床上人時,頓時停住腳步。回頭看向九光,眉頭已經深深皺起:“這個人長得……是不是有點像那誰?”
三個人都認出來了,卻都諱莫如深。
九光打斷這些猜疑,說道:“先治傷吧,傷在胸口。我們帶着藥王谷的醫術而來,治病救人就是我們的職責。”
她看見江傲來深吸一口氣,不贊成地瞥她一眼。可她依舊保持堅定,師兄隻好上前去,查看一番吐字道:“我替他解衣看看傷勢,師妹你們先避出去。”
九光照做,聶排風也跟着她出來了,神情卻很難看。
她知道,排風生氣是很平常的,可師兄也這麼明顯地露出不滿,正是因為百年前的慘案是在座所有人的逆鱗。
包括傷得不省人事的那位。
屋内,江傲來一邊心想,怪不得昨夜不告訴他出去做了什麼,一邊替昏迷的人塗藥,揉散淤血。
當彌鳯醒來時,就感覺到自己胸前一片冰涼。他震驚地睜大眼,猛地坐起身攏好衣襟,朝面前舉止冒犯的人擊出一掌!
江傲來即時調動識海,将這股虛弱又憤怒的靈力驅散,一隻手按住床上人的動作:“身體這麼虛,就不要發功了。”
彌鳯大口喘氣,心驚肉跳,緩了好一會才明白,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是在為他療傷,記憶也慢慢湧入腦海。
他出聲,隻帶出一片嘶啞,咳咳嗓子後低聲道:“我見過你,在趙村草堂裡……她呢?”
江傲來雙目沉沉地看向他,既然他不加僞裝,那自己也不必掩飾,直白地問:“你跟彌青有什麼關系?來玄鳥峰做什麼?”
彌鳯垂下眼眸,系好衣衫下床:“多謝醫師救我,我告辭了。”
他踉跄地走出去,到門口時,與站在院子裡的九光撞上目光。
她負手站着,旁邊是不知為何神情氣得不行又不甘心的另一名年輕男人,對着地上的小石子踢來踢去。
看到她的那一眼,彌鳯頓時感到心悸失重,伸手撐住門框,手指摳進木頭裡,才勉強支住身體。
他身後屋内的那名醫師在高聲追問:“你究竟是誰?”
對面的九光看他的眼神也很陌生,帶着探究和距離,跟昨晚的月色一般無二。
彌鳯眼角酸澀到發痛,用自己那仿佛接不上氣的聲音回答:“……我上一次暈倒,是在弱水河畔,被冷風吹了一天一夜。”
“再醒來時,看到弱水河中有一葉孤舟,正在風中打轉。”
“而我,就是那一條沒有岸的船。”
他回答藥師的盤問:“我早已不是我自己,如今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