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刹住了本想随之說出來的話,雖然他心裡就是這麼認為的。退一萬步來講,難道師叔你就沒有錯嗎,要不是你先向掌門妥協,那我也沒有話柄攻讦彌青。要是你真的心如磐石、不可動搖,那為什麼要妥協呢?你心口不一,你也有錯。
可他忍住了這些話,不想給師叔蒙上污點,師叔不會做錯,都是那個讨厭的凡人男子蒙騙了她。
呼出的熱氣在臉頰邊凝成白氣,聶排風胸膛起伏不定,欲言又止,氣得頭頂都要冒煙。
一無所知的聶九光回複他的控訴:“人生在世,總有不得已的時候。誠然如你所見,我亦不是聖人,做不到言必信,行必果。可我問心無愧,反觀你呢?”
置氣的半大男孩不說話,不知情的人恐怕還以為他多麼忍辱負重。
她下最後通牒:“你若能解釋得清昨日舉動所為何意,且讓我信服,那就是我錯怪了你。否則,你自行去峰頂雲台洞閉關思過。”
聶排風紅了眼眶,淚珠在瞳孔前打轉。
可師叔的神色嚴厲不可抗拒,她不疼他了,不愛護他了,也不在乎他了……
背着行囊被送進雲台洞内,聶排風站在寒氣逼人的洞中,無助地看着師叔轉身離開。
她隻留下一句話:“好好思過,九九八十一日之後,我來考校你。”
他把行囊甩到地上,砸斷了兩根溶柱,狂奔到洞外,已經不見人影了,她真的把他一個人丢在了這裡。
雲層在峰頂翻湧,仿佛他也被高高地沒有着落地懸置雲端。
突然風雲變色,聶排風被強風逼得避到洞内,冰雹毫無預兆地砸下來,在面門遭受無辜的一擊後,一瞬間猛烈的委屈和不甘伴随着腦門的漲痛磅礴湧出,尖利的溶岩也不慎劃傷掌心。
他眼裡一片灰白色的迷蒙,固執地自言自語,慌張的聲音飽含倔犟:“師叔,二十年前是你把我撿回玄鳥峰的,你不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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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青的手背燙傷之後,起了一大塊紅腫,看上去頗為駭人,
在聶九光第二次給他上藥的時候,他心中僥幸地想,幸好傷勢夠重,不然當她說出罰聶排風去雲台洞思過後,他不知道該回以何種表情。
替對方求情?憑什麼。
不求情……又怕聶九光以為他刻薄小氣。
不過現在好了,他隻用憂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的手背就足以應對。
聶九光站在他身側重新蓋好藥瓶:“明年開春,藥王谷會過來送新藥。你想學醫術的話,到時候我請藥王教你。”
坐着的彌青拉扯衣袖遮掩住手背,擡頭看向她,順從地點點頭。
聶九光伸出手按在他肩膀上,緩慢地移動,勾着手指碰了碰他的臉蛋。
彌青牽住她的手,把她五指張開,側臉靠進她掌心裡:“我逃荒的路上聽過一首小調,唱給你聽好不好?”
“好啊。”
閉上眼睛的彌青,覺得此刻他們二人的心靠得無限近,這也許就是兩情相悅吧。
他細細地回憶曲調,用一種悠遠憧憬的聲音哼出來——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與神女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卿兮知不知?”
越人小調在别院内靜靜地飄蕩,羞澀心事萦繞在房梁屋檐間。
彌青睜開眼睛,從百年前的回憶中漸漸抽身,眼前人與憶中人的面龐逐漸重疊,俨然是一模一樣的容顔,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
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就算今日之前都渾渾噩噩不願深究,可剛才從往事角落裡翻找出來的“藥王谷”三個字,正在嚴重地警告他,“明月”這個身份背後絕對大有乾坤。
眼前的明月說她來自藥王谷。
回憶中九光與藥王谷也有往來。
……她想必是在騙他了吧。
彌青想着想着,突然悲怆難忍,捂住胸口抵靠在洞壁旁。他另一隻手直直伸向前,提前抗拒眼前人的靠進。
盡管她此刻還并沒有任何動作。
他淚眼朦胧地擡起臉,看着離自己三丈遠的姑娘,心中無比酸澀,不由很想問一句:今時今日,你可還有一分真心?
因為……當時他絕對是真心的。
得到神女的眷顧,他受寵若驚,為了守住這份從天而降的偏愛,他曾經嘗試過所有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