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染秋?”
程澈剛想問他有什麼事,對方卻拉住他往外走,等上岸後回過頭咧着嘴對他說:“這裡不方便,我想告訴你回家記過通過一下我的好友申請,我有事跟你說。”
随後兩人在車前匆匆告别。
蘇葉瑩注意到那個小夥子與程澈氛圍融洽,性格似乎頗為讨喜,誤以為這是程澈新交的朋友,心裡樂開了花:“看來咱們家小澈交上新朋友啦?那個男生好像很樂意和你一塊走。”
程澈輕輕垂下眼簾,不願看到在提及葉染秋是自己初中同學後,母親臉上出現失落的神情,于是順着母親的話回應道:“對,是同班同學,他想加我微信,說有些數學題想向我請教。”
蘇葉瑩的笑容在聽到程澈的回答後愈發燦爛,她輕快地發動了汽車,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後視鏡,嘴角挂着溫柔的笑意:“這确實是件好事,同學間就應該這樣,互相幫助,共同進步嘛。”
程澈默默點頭,随後習慣性地從書包中取出手機,指尖輕觸屏幕,打開了微信聊天裡的置頂聯系人。但屏幕上除了往日的記錄,并無新訊息的蹤迹,他輕輕歎了口氣,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還是略帶遺憾地退出來,随手通過了葉染秋的好友申請。
回到家寫完作業後,對方才發來消息。
【程澈,我哥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他告訴我,之前與他發生沖突的是陸通海和他的保镖。當年那件事發生時,陸通海曾聯系過江雨婷阿姨,表示要來找她。之後,因為見不到父親,他隻能找我哥,意圖取回江阿姨生前的一些遺物,并詢問江阿姨的墓碑位置。我哥本來就對阿姨并無好感,加上陸通海的糾纏讓他更加厭煩,所以兩人才發生了争執,但雙方都受了傷。】
【另外,阿姨的案件已經告破,兇手已被捕,目前正在等待法院的宣判,據說很可能面臨死刑。】
【我真的很感謝你和宋之珩,以及所有參與此事的警察叔叔們,謝謝你們的幫助。】
程澈一字一句地讀完後,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心胸内積壓的陰霾也随之斤數湧出。他回想起放學時,葉染秋在人群中對他展露的笑顔,那般輕松自然,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擔。
程澈不禁苦笑,一股莫名的苦澀湧上心頭。
他記得宋之珩也曾擁有過那樣的笑容,溫暖而明媚。但不知從何時起,那笑容漸漸從宋之珩的臉上消失了。程澈心中五味雜陳,他不确定具體原因,但他能隐約感到,這份改變或許與自己有着千絲萬縷、不可割棄的聯系。
對面還在發來消息,内容大概是邀請他們出去吃飯,好好答謝。程澈想好後,冷靜地打字:【這些話我會替你轉達,以後我們不必聯系了。】
程澈果斷地關掉了手機,倚靠在椅子上,緩緩合上了雙眼。
他的内心充滿了困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生氣。按理說,此刻的他應該感到歡喜才對,然而他卻固執地沉浸在煩悶之中。宋之珩似乎總是熱衷于卷入他人的因果紛争,他不遺餘力地想要幫助他人重獲新生,卻從未考慮過這樣做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的沉重代價。
當年那起案件曾轟動一時,但歲月無情,一枚石子投入湖中雖能激起波瀾,也終究會歸于平靜,被人們遺忘。然而,為何無辜者要承受這代價?他與宋之珩在小巷裡遭襲受傷住院的兩周裡,李雲川的父親從始至終沒有露面。
後來,宋之珩得知葉染秋的繼母是江雨婷後,他幾乎毫不猶豫地應允下來,表示會查明此事。彼時,程澈心中暗自思量,這樣的決定,真的正确嗎?可他還是選擇相信宋之珩。到頭來,那些曾飽受苦難的家庭紛紛迎來了曙光,然而傾盡所有助人的宋之珩卻患病了。
程澈睜開眼,他整個人仿佛被日落後的冷夜靜止了,沒有表情,也罕見聲息,冰涼似一月的天。
宋之珩為什麼會生病,因為他啊。因為什麼呢,因為他爛命一條,被人追着打也沒法反抗。因為他躲不開張銳的眼線,也不明白為什麼對方要執着于毀掉他。因為他一次次讓宋之珩感到不安。因為他們彼此相愛。
這道題一步步推到這裡時已經有解了,蘇葉瑩曾與他提過。
他們分開能讓宋之珩的生活回到正軌嗎?程澈在之前沒有想過,可昨天那場夢之後,他就開始想了。
也許是可以的,隻不過需要一點伎倆,但是宋之珩可能會哭。
程澈搖了搖頭,宋之珩哭起來很麻煩的,他隻能笨拙又沉默地将宋之珩抱進懷裡,一邊拍他的背一邊幫他擦眼淚,還要想一些好聽的話來哄。
可程澈有預感,隻要那句話說出來,宋之珩就不會輕易原諒他了。
他垂下眼簾,抿着嘴苦澀地笑了笑。不原諒就不原諒吧,起碼好過一直擾亂他的生活。
當思緒抵達終點,程澈感到心髒與大腦似乎同步陷入了疲憊的深淵。它的跳動變得沉重而費力,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抗争。那隻似乎從虛無中伸出的手,緊緊扼住了他脆弱的心髒,讓他感到一股窒息般的痛楚,随之而來的是胸腔内一陣陣無法控制的抽搐痙攣。
宋之珩的抽泣,宋之珩哭喊,宋之珩一遍遍喊出的那個名字……這些原本細微的聲音在程澈的耳旁不斷放大,放大。如同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四面八方地包圍他。它們不僅僅是聲音,更像是一聲聲指責,每一聲都在告訴他:“都是因為你不夠好。”
都是因為你。
這五個字像是一根根尖銳的刺,深深地紮進了程澈心裡。
他細細咀嚼着那句話的深意,正當思緒沉浸其中時,一陣清脆的雨聲打破了室内的甯靜,他猛地擡頭,隻見窗外已是一片雨蒙蒙的景象。
他匆忙起身,拿起桌上的水杯接水,想要借此驅散心中的煩躁。然而,掌心的溫暖似乎與窗外的雷雨聲格格不入,它們各自以不同的速度侵蝕着他的感官。正當他準備将水杯送至唇邊時,宋之珩那熟悉而遙遠的聲音仿佛穿越時空的壁壘,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小心,很燙。”
程澈的手猛地一顫,水杯險些滑落,杯口周圍已凝結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在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宋之珩的幻影,半邊臉龐隐沒在那朦胧的霧氣之中,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那笑容如同細雨中的一抹溫柔,轉瞬即逝,卻又如此真實。但随着霧氣的逐漸消散,那笑容也如同夢境般破碎,隻留下一抹淡淡的憂傷,萦繞在他的心頭。
一切不過是一場極短的清醒着的夢。
程澈在不經意間才意識到熱水的溫暖已悄然滲透,周遭被袅袅升起的熱氣輕柔包裹,而他原本冰冷的指尖,在這股暖流中慢慢軟化,漸漸找回了溫度。他心中湧起一股不願離去的情愫,連這片刻的溫暖都不願輕易割舍。